共同品尝

　　文 / 迟瑞洁
　　她在夜里，被热烈而奇异的果香惊醒。她想起来，那是猕猴桃。傍晚时，她掰开来，尝了一口，“很甜呀。”递给男人。男人微微笑，眼角未经修饰的皱纹像复瓣石榴花，就着她的手，也尝一口。她突然意识到这举动的不妥当。
　　他对她，很好，带她去城中的桃花源，多半都叫会所或者俱乐部的朋友。他给她买钻戒，笔记本电脑，GUCCI的裙绿如九寨的水。男人刷卡的时候，脸上常有一个恍惚的笑：我知道我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我只能指望你爱上我的钱，看在钱的份上给我一点幸福的幻像。她有时候想像自己是一个清纯善良、视金钱为粪土的女子，有如所有口袋爱情小说的女主角，但她不是。她因为知道他的诚实，而万剑钻心。
　　他们去洗桑拿，坐在休息室里，她眼睛避免看他的肉体，白、松弛、有很多不必要的褶皱。这时她嗅到浓烈的果香，是浴室一角，放了一篮猕猴桃，已经快蒸熟了。水果，她，一样丰艳，一样正在迅速消耗……这一刻的联想，简直让她发了狂。
　　她从此不碰猕猴桃。而他，也再没找到过她——不，他只是放弃，一看出她的决心，就以残余的尊严退后。有一次她重感冒，正是过年，附近所有大小超市杂货店都早早关了张，她靠几包方便面以及一个不知何时送来的果篮苟延残喘，最后是四颗猕猴桃。桃皮已经皱缩得像一块抹布，果肉却还是翡翠绿，小小的黑籽嵌着，像一些玉之瑕点……她忽然间，原谅了自己的青春，以及与青春伴生的贪婪。
　　于是她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还好吗……”要说什么她并没想好。他温和地打断她的为难：“吃个饭吧。”她笑起来：“我减肥呢。”成年男女最庸俗的重逢，无非是吃饭。
　　他们就去水果吧坐一坐，他替她跑前跑后几十次，拿各种水果，然后就着她的手，尝了一口猕猴桃。
　　他老衰，她有她的自私残忍，他们都不完美，这一段过往有些丑陋，人的小奸小坏，像猕猴桃多多的黑籽。
　　但，她想她也许爱过他，只要爱情，不仅仅是口袋书那一种。而所有爱的甜，他们都曾经共同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