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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往事(小说五题)

发表时间:2018-08-14用户:文字君阅读:793
  南风往事(小说五题)
  作者简介:
  邓洪卫,1972年生,现居盐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金融作家协会理事,鲁迅文学院第二十九届高研班学员。发表中短篇小说及小小说100余万字。出版作品集《初恋》《大三国的小人物》等9部。曾获第二届中国小小说金麻雀奖、第五届江苏省紫金山文学奖、盐城市政府文艺奖一等奖等多种奖项。
  暗示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期,南风镇发生了一桩杀人案。镇妇女委员被人绑在椅子上杀害了,空留尸身,人头不知去向。现场汪着好多血,这血也“汪”在到过现场的很多人的记忆里,抹不去。有人好多天吃不下饭去,一吃就呕。
  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这样啊!
  妇女委员被杀,是在一个夜晚。第二天,镇长找妇女委员布置工作,发现妇女委员没来上班,他很奇怪。他和妇女委员都住在县城,在镇上都有宿舍。昨天下午他回县城有事,临走问妇女委员想不想回去。妇女委员说今晚有事不回去。她没回去,怎么没来上班呢?打她手机,没人接。于是派秘书去宿舍去喊。秘书敲了半天门,没人应。一推门,开了。就看到了让他发出惊叫的场面。
  报案。县公安局的人来了。公安局长限期破案。近年来,这个县连续发生几起恶性杀人案件。南风镇又离市里近,处于县市交界处。所以影响更加恶劣。公安局长限期破案,是一种姿态。但居民的经验是,越有限期,越是破不了案。
  果然就无限期搁置下来。
  在南风的西边,还有一镇,叫西风。西风的宣传委员姓唐,都叫他小唐。小唐听到南风的妇女委员被害的消息,心里像被蚂蚁咬了一下,有一种麻扎扎的感觉。麻扎扎也是南风的土语。蚂蚁咬人,既麻且疼,疼得像冷不丁地被针扎了一下。所以叫麻扎扎的。
  小唐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在等待着公安局给他一个所见略同的结论,来验证他的预言。但是公安局的人并不配合他,一直没拿出结论来验证。这让他心里时常出现被蚂蚁叮咬一样麻扎扎的感觉。
  南风的妇女委员被杀的那天下午,南风的宣传委员小钟给小唐打电话,说下午镇里的领导都有事,有的回县里开会,有的到村里调研,他现在没啥事,想到西风去玩玩,打打牌,喝点小酒。这是常有的事。乡镇的工作并不繁忙,轻闲的时候更多。各乡镇间相互走动,打发打发时间,不足为奇。
  下午五点多钟,小钟骑着他的本田摩托车就“突突”过来了。南风离西风不远,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小唐就把小钟直接带到镇上的卢家渔庄。还有两个朋友一起打牌。那时候,流行打“八十分”,比现在的“掼蛋”要简单些。
  那场牌打得很激烈,打了两个小时,一局方尽。小唐跟小钟对家,赢了。那两个朋友不服气,说吃了饭再打。小钟说,好嘞,非把你们打得服服帖帖跟死狗一样!接下来就喝酒。这场酒喝得也让小唐疑惑。往常,小钟是个慢热的人,开始的时候不肯喝,等别人喝得差不多了,他才来精神。这是小钟的战术,他喜欢耍点小心眼。可是这次,小钟却主动要求,把酒倒满,不许耍赖。一人一杯,一定要公平。
  往常,他们四人,都要喝掉两瓶白酒,也就是平均一人半瓶。光喝白酒不过瘾,还要每人再拿两瓶啤酒“漱漱口”。他们喝酒喝出很多花样。有时,他们会白酒啤酒兑着喝,叫皮夹烧。有时,他们把小杯白酒连酒带杯沉到啤酒杯中去,然后一口喝下。这叫“潜水艇”。喝酒的当中,划划拳,猜猜火柴梗,讲讲黄段子,这些程序都免不了。
  一般情况下,这一遭喝下来,这几个人都是半醉状态,不会是大醉的。就这样的半醉状态,他们会再打一局牌。或者去干点别的事。小钟呢?有时会留下来,西风镇政府宿舍空着几间房,有床铺有被褥,是为了招待客人用的。小钟就会睡在其中的一间。但更多的时候,他会骑着摩托,回南风去。
  那天的奇怪之处,是小钟喝酒很积极。四个人喝了两瓶白酒,两瓶啤酒,小钟忽然说话打卷。上趟厕所回来,还把凳子坐翻了。
  钟哥不在状态。当时,小唐也没觉出什么,对另外两个哥们解释。
  于是,他们把小钟扶到镇政府宿舍休息。小钟头一挨着枕头就呼声如雷。另外两个哥们先走了。小唐给小钟倒了杯水,也退了出来,回到自己宿舍。两个宿舍离得不远,相隔五六个门。过了一个小时,小唐不放心,起来想看看小钟怎么样了。他推小钟的门,没推开。他记得自己出来时没有锁门,只是虚掩一下。可是现在却锁起来了。他敲门,里面没有动静。看来醉得不轻,睡成死猪了。小唐回到自己房间,也睡了。临睡前,他还想,小钟怎么这么快就醉了呢?他看了一下表,当时是9点20分。
  后来,他又去卢家渔庄喝酒的时候,一个服务员说,那天,钟干事偷偷把酒倒了,让她倒了一杯水。
  小唐的心里像被蚂蚁叮了一下,麻扎扎的。也就是说,小钟那天根本没喝多少酒,也不可能醉。他醉了,只能是装醉。为什么要装醉?
  问题还不止于此。第二天早上,五点多钟的时候,他还在睡梦中,就听到小钟在外面喊:“起来,起来,打球去,打球去。”
  小钟的声音很大,整栋楼都能听到。小唐出来责怪他:“别嚷嚷了,把别人都吵醒,别人会有意见的。”
  小钟哈哈地笑着,说都五点钟了,醒了就醒了,都起来锻炼身体。
  这又是一个奇怪之处。小钟是个爱睡懒觉的人,每次来这,都是很迟才起来,早饭都不吃。有时,小唐想喊他起来打球,怎么也叫不起他。
  他们打球打到七点半,往常这个时候,小钟会不吃早饭,骑着本田突突回去。可是,那天,小钟要求小唐陪他吃早饭。吃完早饭,八点多钟了,小钟才跨上本田,回去了。
  上午九点钟,他就听到了南风镇的妇女委员昨天夜里被人杀害的消息。
  小唐知道,小钟跟妇女委员关系很不一般。虽然都是结了婚的人,但由于工作关系密切,走得很近。
  “你把她办了没?”小唐喝点酒,会跟小钟开玩笑。办了,就是办事,办那事。
  “办了,办得笔直,舒坦。”小钟一梗脖子。可就在妇女委员被害的前几天,他们在一起喝酒时,小唐发现小钟的情绪不太对劲儿。
  “怎么,她没让你办啊!”小唐又开玩笑。
  “靠,我才不想办呢,公共汽车,恶心!”小钟愤愤地说。
  小唐知道,妇女委员跟小钟好的同时,还跟别人好。这件事情,在妇女委员被杀后,也被证明了。公安局通过调查妇女委员的手机,发现她跟多名男子关系暧昧。有县里的领导,也有镇上的同事,还有过去的男同学。
  公安局也调查了小钟。但小钟没有作案时间。小唐和另两个朋友,甚至西风镇大院的一些人,都证明案发当晚,小钟在西风镇,醉酒留宿。
  但小唐心里明白,小钟就是杀人凶手。喝酒装醉,进了镇政府大门大喊大叫,吸引人注意,到了宿舍就装睡,夜里悄悄起来到南风取了妇女委员的项上人头,又连夜赶回,天没亮就嚷嚷着打球。无非就是让别人知道,他这一夜都在西风镇,没有作案时间。小唐不明白,这么简单的杀人案,公安机关怎么就破不了,凶手就在眼前,警察怎么就不去抓。
  此后,小钟不仅逍遥法外,而且过得很快活,从一个镇宣传委员,到副镇长,镇长,镇党委书记,再一步步爬升,一直做到某局的局长。
  鬼使神差,小唐一直在小钟的手下当差。当小钟成为钟局的时候,小唐也到了这个局,成为一名科长。
  钟局已不是当年的小钟了,虽然对小唐不错,但毕竟是上下级关系,肩膀拐不一样齐了。有时,钟局对唐科办的事不满意,还会批评几句。小唐就会在心里骂:神气什么,杀人犯!
  钟局在大会上讲话,小唐坐在下面骂:杀人犯!
  钟局在电视上讲话,小唐在电视机骂:杀人犯!
  钟局喝酒的时候,让小唐服务,指使小唐干这干那。小唐在心里骂:杀人犯!
  小唐希望公安局早日破案,把杀人犯抓住。最好是在他开会的时候,他神气活现讲话的时候,警察突然进来,抓走他。
  二十年后,公安局终于破了案,抓住了杀人犯。但抓的并非钟局,而是另有其人。该男子在那天夜里尾随入室,想强奸妇女委员,遭到反抗,扭打中被一脚踢中腹部。该男子大怒,制服妇女委员,绑在椅上,取下人头。
  县里的报纸了刊登了公安局跟踪多年破获多年积案的通讯报道。唐科愤怒了,把报纸撕得粉碎——
  靠,又是一个冤假错案。
  唐科辞了工作,下海去了。
  分手
  梅秀英跟郑子山相约见面。她想分手。
  梅秀英年近四十,娇小玲珑,秀气恬静。十年前,她的丈夫病故,留下一个儿子。儿子今年上了初中,住校,每周回家一次。
  梅秀英第一次跟郑子山见面,是在电大专科培训班上。两个人座位相邻。梅秀英在南风镇的大厂里做会计。她想充充电,混个大专。郑子山是南风镇工商所办事员,他想进步,也得混个文凭。
  郑子山能说会道,讲起话来一个小时不停口,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学习却不行,考试更不行。对着考题,瞪大眼睛,只咂嘴,不知道从哪下手。梅秀英天生是学习的料,记得清爽,答得麻溜,准。
  郑子山就动了梅秀英的心思。请梅秀英吃饭,给梅秀英买小礼品。考试的时候,找关系坐在梅秀英的后面。梅秀英拿了大专毕业证书,郑子山也拿了。
  本来就是想在考试上动心思,却不知不觉动了其他方面的心思。男女之间还能有啥心思呢?
  后来,梅秀英说,子山,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喜欢听你说话,滔滔如江水,绵绵不绝,还喜欢你说完话,哈哈大笑的声音,那表情真是太丰富,声音真是太动听了。
  郑子山哈哈大笑,果然表情丰富,音律悦耳。
  可是,郑子山是个有老婆的人,老婆人高马大,身体健康。还有一个儿子,很机灵。一家三口,和和睦睦。
  郑子山,你一表人才,怎么娶这么一个女人呢?你起码应该娶个鲜亮一点的吧?梅秀英似笑非笑。
  唉,这话能说么?就是这个命。郑子山长叹一声,一脸沉重。
  后来,梅秀英就常常学郑子山的口气,这话能说么?这就是个命。梅秀英也锁眉,凝重。看上去却像撒娇,惹人怜爱。
  他们经常约会。约会的地点就在梅秀英的家。孩子上学了,梅秀英打电话给郑子山,郑子山就从班上溜出来。郑子山上班并不忙,上午半天就把事处理完了,下午就想着玩,打打麻将,打打篮球,再就是去梅秀英的家。
  坐在床上,郑子山猴急猴急,梅秀英却让他说话。
  咱们说说话吧,想听听你说话呢。梅秀英说。完事再说,现在哪有心思说话。郑子山扯梅秀英的衣服。
  完事你就说困了,就不说话了。
  完事一定不困,一定说话。
  话是这么说,等事一完,郑子山就乏了,有气无力,没说两句话,就“烀”上了猪头。
  梅秀英听着呼声,心里隐隐作痛。这个男人真的累了。
  郑子山真的累。别看这男人风风火火,看上去那么豁达,心里却有不开心的事儿。他的婚姻并不幸福。那个人高马大的女人,越来越势利。张口要钱,闭口要钱,除了要钱,就无话可说。还有,在单位,郑子山也不顺心,他大专早拿到手了,工作也有些年头了,却提不到他,年轻时还想得开,到了四十岁,郑子山有点耐不住了。同样是人,一起进单位的人差不多都提起来了,只有他没提。这也太没面子了。
  家里,单位,都让郑子山没了自尊。只有到梅秀英这里,郑子山才有了自尊。梅秀英服侍他,把他服侍得直腿直脚,服服帖帖。有时,郑子山也想到跟老婆离婚,跟梅秀英结婚。可是一想到儿子,郑子山就打消了念头。
  可是现在,梅秀英想跟郑子山分手。她有两条理由。一是她的嫂子给她介绍了一个男朋友。男朋友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人又很实在。梅秀英觉得跟他很适合。如果错过了这个人,今生怕再难遇到。二是郑子山是不可能离婚的。
  我陪他这么多年,已经尽力了。他离不了,怪我什么呢?
  这一次,他们约会的地点,在一个宾馆。梅秀英走进宾馆,郑子山已经在宾馆房间里等着她了。这一次,郑子山没有急着做爱,而是搂着梅秀英说话。
  郑子山说,我最近也有了事,单位要提个副所长,我前期也做了工作,应该会提到我了。
  梅秀英很高兴,子山,你终于有个职位了。
  以前,梅秀英也经常说郑子山,你呀,口才这么好,怎么就不能说动领导给你个职位呢?郑子山总是叹口气,这话能说么?这就是命!
  现在,郑子山终于要提了。梅秀英很兴奋,子山,我以后是不是该叫你郑所长了。
  郑子山摇摇头,副所长,不是正所长。
  梅秀英笑了,就是郑所长,就是郑所长。
  两个人抱在一起。那场爱,两个人做得都非常用力,非常小心,非常有质量,生怕对方不满意。
  完事了,郑子山却并不乏。睁大眼睛看着梅秀英。
  梅秀英想说话了,她想说,子山,我们分手吧,我处了一个男朋友。
  可是,她说不出口。她觉得对不起郑子山。唉,还是不说了吧。
  这时,郑子山说话了,郑子山说,再跟你说个事,领导昨天找我谈话,说要提我副科的时候,还说了一件事,说有人反映我生活有问题,在外面有个女人。领导说,你赶快断了吧,不然,会影响你这次升职的。
  郑子山说,我们分手吧。
  郑子山说完这番话,看着梅秀英。梅秀英了看着郑子山。梅秀英看了足有一分多钟。梅秀英问,你说我们分手?
  郑子山点点头。
  梅秀英突然从被窝里跳了起来,赤身裸体,拿起枕头砸向郑子山,郑子山把枕头接过来。回过头,梅秀英又拿床头柜上的水杯砸过来,郑子山偏头躲过。水杯落在墙上,击得粉碎,水顺着墙流下来。梅秀英又搬起椅子砸向郑子山。郑子山过来,夺过椅子,紧紧地把梅秀英搂在怀里。
  第二天,梅秀英闹到郑子山的单位。郑子山的副所长泡了汤。
  第三天,梅秀英把电话打到那个人高马大的女人那里。人高马大的女人被梅秀英的电话吓一跳。好半天,她才问,你是不是想要钱?要钱,我们可以谈谈。
  梅秀英说,我不要钱,我要他命!
  鸡犬不宁的一个月后,梅秀英对郑子山说,对不起,子山,我受不了你跟我说分手,真的对不起。
  郑子山说,没什么,事情过去就过去了。
  又抬头看看天,长叹一声,唉,这话能说么?这就是命!
  书写
  春天的夜晚,屋里的窗开着,外面飘来玉兰花的香气。“得月楼”老板方正书深深地吸了一口。他正在办公室里练书法。他练的是颜体楷书。颜体讲究结构方正茂密,笔画横轻竖重,笔力雄强圆厚,气势庄严雄浑。他达不到这个境界,也谈不上气势,不过写得很认真,一笔一画,都中规中矩,方方正正。
  他喜欢书法,不是一天两天,在中学时就以字写得好闻名。他是班上的语文课代表。那时候,油印还不那么普遍,只有考试的时候,才发油印的试卷。平常的作业都是老师让课代表写在黑板上,学生抄下来。方正黄字好,自然流畅,整体布局也非常得体。语文老师看了,赞不绝口,连连说,这个语文课代表算选对了。
  这些都得益于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是个乡村中学老师,也写得一手好字。每年村里的对联,都是父亲写的。父亲写得很规矩。父亲说,写得草了,乡亲们不认识,那就没意义了。
  方正书说,您就是一笔一画,跟书上铅印出来一样,他们也不见得认得几个字。
  父亲立即沉下脸来,过年亲戚走动多,总有认得字的。再说,认不认得是他们的事,认不认真写是我们的事。
  从小,父亲就教育他,做人要方方正正,不走歪门邪道。
  别看方正书有才华,但性格却内向。遇到集体活动,他总是躲在一旁。上课老师提问,他一紧张,汗顺着后脊梁往下淌,结结巴巴说不周全。但他成绩好。老师说,方正书啊,你这是肚子里磨刀——内秀(锈)啊。
  都说方正书是个老实人,是个好人,是个让人放心的人。
  尤其是他不主动跟女生说话。一说话脸就红,就淌汗。有一个老师说,方正书啊,你开朗点啊,这样下去,你娶了媳妇,还得让人教你怎么办事啊。
  方正书脸红得跟红布一样。
  方正书不是对异性不感兴趣,而是很感兴趣。在方正书的历史上,有让他自己难以启齿的事。
  五岁的时候,他跟几个比他大的小哥哥到外村去玩。走着走着,小哥哥们发现方正书掉队了,落在后面,痴痴地看。顺着眼光,他们发现,不远处,一个小女孩在墙后边尿尿。方正书看的,正是这个小女孩的屁股。
  小哥哥们都笑了。笑声惊动了小女孩,哭着提起裤子,跑回去了。方正书这才醒悟过来。
  父亲不知听谁说了,把方正书好一顿狠揍。父亲揍他,有两条理由。第一条,你不在家好好待着,认两个字,跟那些泥猴子去混出啥名堂来。第二条,小小年纪,头脑里都想些啥,这么不学好,看小女孩屁股,看得那么痴。
  那一次,方正书被打痛了,但心没有被打死。后来,他不跟女生说话,但他会臆想,跟这个女生怎么了,跟那个女生怎样了。
  高中的时候,青春更加萌动。同学中已好几对谈恋爱了。有些人会躲在去顶楼的楼梯口接吻,有些人会在校后的小树林里拥抱,有一对甚至偷尝禁果被学校开除。
  班主任老师在课堂上痛心疾首,呼吁大家不要受到干扰,一心学习。老师说,同学们,不要这么着急,谈恋爱也就那么回事,再等年把,考上大学了,我替你们谈。
  老师的意思是,我替你们牵线搭桥做媒人。一着急,说成我替你们谈。同学们哈哈大笑。
  老师说,你们要像方正书那样,一心学习,心无旁骛。
  方正书的脸红了。
  方正书辜负了老师的期望,他没有考上大学。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大学不那么容易考。方正书所在的中学,也就考上十来个。方正书学的是文科。那个学校只有一个文科班。考上了三个。方正书差了两分,没达分数线。
  老师说,再考一年吧。他就再考一年。差五分。方正书绝望了。他漫无目的走在县城的小巷里。他不敢走大街,他怕遇到同学。这时,他看到一个发廊。他已经好长时间没理发,头发很长。他想都没想,就踅了进去。
  发廊里有一个漂亮的女子,在为一个年轻人理发。他坐下来等。这时,他听到有个女人的声音,来帮我拿一下东西。
  原来,这个发廊是一间隔成两间的,外面是理发的,里面还有一间。
  正在理发的女子,示意他进去帮下忙。他就进去了。门自动关上了。
  屋子很小,暗暗的,只有一张床。床上是个女子,光着白亮亮的腿坐在床边。方正书的眼睛被白亮亮晃晕了。那女子却笑眯眯地示意他,把挂在门口的裤子递过来。方正书拿过裤子递过来,刚要走。那女子却抓住他的手,你有十块钱吗?
  方正书的第一次,就仓促地留在了那个发廊里间阴暗的床上。事后,女子说,原来你是个处男,十块钱我不要了。方正书哭了。
  方正书回到家后,对父亲说,考上了,但是要一笔钱。方正书从来不撒谎。当天晚上,父亲就跟亲戚朋友凑齐了五千块钱。
  第二天,方正书带着钱,又来到县城的发廊,带走了那个女的。他们到这个镇子上,开了个理发店。几年后,盘下了这个旅馆。取名叫得月楼。
  开始两年,还算正常经营。后来,他的老婆说,这样吸引不到顾客,还是有点花头吧。
  于是,得月楼就有了几个“小姐”。
  这个夜晚,已近午夜,方正书在房间里提笔抖腕练字。这是多年的习惯。旅馆的生意从不要他打理,由他老婆张罗。他只需看书写字。
  楼下一片骚动。还没等他明白过来,警察闯进来。
  这几个警察当中,有一个人他面熟,却一时想不出名字了。
  肯定不是镇上的警察。镇上的警察,他都认识,打点过了。
  楼下,他的老婆,还有几个客人、小姐都面朝墙蹲着。
  警笛长鸣,警灯闪亮。坐在警车上,他终于想起来了,那个面熟的警察,就是那个因为早恋偷吃禁果被开除的同学。
  方正书低声说,帮帮我的忙吧。
  同学面沉似水,没有搭理他。
  下了警车,同学才低声说,这是上级的命令,我无能为力。
  方正书沉默不语。
  老婆从另一辆车上被押了下来。那年,在洗头房,他总觉得老婆有些面熟,一问,原来就是自己邻村的。从那时起,一个问题经常在他脑子里盘旋。他五岁时,痴看的那个邻村小女孩,是不是就是现在的老婆。
  他记得那小女孩的屁股并不白,还有点黑乎乎的。
  而老婆的屁股很白,白得像月光,经常无声地跳动到他的梦里。
  从镇邮局退休的孟海阔老人,闲来无事,开了一家书店。书店就在镇中学对面,主要卖一些课辅教材、试卷,还有一些期刊,比如《读者》《散文》《知音》等。名著、当代作家的作品,也是有一些的。门面不大,二十平方米左右,书和期刊陈列在四面书架上,正中间是一个竹节躺椅。平时没什么生意,孟海阔就躺在椅子上,或者拿一本杂志看,或者闭目养神。他最喜欢看的是《读者》和《故事会》。《读者》和《故事会》里,他最爱看的是笑话。他看着看着,会笑出声来。这个世界需要快乐呀。没有快乐,就自己制造快乐呗。
  有时候,孟海阔觉得乏了,就闭目养神。他虽然已年过六旬,精神却很好。头发茂盛,永远向后梳着,滑滴滴的,能把苍蝇腿滑劈了。他瘦,脸上也有皱纹,但面色红润,看出来保养得好。虽然闭目养神,但只要一有动静,就立即睁开眼睛。他的眼睛亮闪闪的,看着你,让人感觉到精力的旺盛。
  他闲下来,也喜欢写点东西。他写的东西很杂。大多写的是古典诗词,还有生活感悟。也写一些短笑话,短故事,投到《故事会》和《读者》,但没有发出来。但他没有因此埋怨。这些笑话、故事都是生活中提炼出来的,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他觉得写得很不错。之所以久投不中,是因为杂志社稿件太多。
  全国各地,那么多稿件,哪看得过来呀,有的拆都不拆,就被收垃圾的收走了。他对经常来他书店的银行员工胡二品说。
  是的,您说得很对。胡二品也喜欢写点东西。他主要写小说,已经发了一些。
  您要是写小说,我倒可以帮您推荐推荐。胡二品接着说。
  写不来,写不来,那不是一般人能写出来的。孟海阔笑着说。
  对嘛,我是二般人。胡二品也幽默了一把。
  两个人爽朗地大笑。
  不过,您的这些故事、笑话,倒可以汇成一本书,送送朋友,自己看看,倒也是一种乐趣。
  孟海阔对胡二品的建议很满意。但他又有点犹豫,出书是要钱的,你贷点款给我。
  胡二品说,花不了多少钱,不用正规书号,找个印刷厂印印就行,不对外发行。
  好,我再写一些。孟海阔很感激,说,今晚到我家喝点小酒,顺便喊上方正书。
  方正书,是小镇有名的旅馆“得月楼”的老板。他喜欢书法,也算半个文人。他跟孟海阔关系不错。孟海阔书店的门楣就是方正书写的。“海阔书店”,四个颜体楷书大字,十分古朴有力。还有书店后墙书架上方的匾额,四个大字:宁静致远。是隶书。也是出自方正书之手。
  晚上,三个人果然就聚在孟海阔的家里。喝点小酒,谈文说事,十分惬意。
  方正书也赞成孟海阔出书。咱不为别的,就为了高兴。
  对,就为了高兴。为了高兴,干杯。
  方正书说,到时候书名就由我来题吧。
  胡二品说,如孟老不弃,小可愿为您作序。
  这场酒喝得十分开心,九点钟才散。
  孟海阔是个很有生活规律的人。他六点钟准时关了书店,回到家。老婆已经给他做了晚饭,上了桌。他自泡的药酒,也倒到杯中。药酒的方子是镇上的老中医配的,强身固本,补中益气。孟海阔不贪酒,每晚五小酒盅。老婆说,你这倒来倒去多麻烦,不如倒在茶杯里,慢慢品。孟海阔说,我喝的是感觉,是咂酒的声音,是一口干的豪气。
  老婆撇嘴,就是酸。
  孟海阔摇头。他在心里感叹,这个老太婆跟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远。
  除了煮煮饭、刷刷锅,洗洗衣服,扫扫地,她还有什么用?
  喝完酒,孟海阔要出去散散步,散两个小时,九点钟才回来。看看书,或写点诗词、故事、笑话。十点钟,准时上床,睡觉。早晨六点起床,在院子里甩甩胳膊,踢踢腿。吃完早饭,七点钟,去书店开门。
  来买书的老师学生也都说孟海阔是个慈祥的老人。
  小镇上的人都说孟海阔活得滋润,赛过活神仙。
  孟海阔不置可否地笑,他要赶进度,要多写点东西,早点出一本书。
  一旦有了目标,就有了动力,同时也有了压力。有时候,孟海阔甚至想放弃了。本来是自娱自乐,轻轻松松的,现在却弄得很紧张。
  但是,孟海阔还是很勤奋地写。
  离既定目标越来越近了。孟海阔很兴奋。
  这时候,方正书的“得月楼”被抄了。因为方正书的得月楼里有小姐。
  孟海阔也受到牵连。他在“得月楼”里找过小姐。
  孟海阔交了罚款,就出来了。
  方正书坐了牢。
  孟海阔央求派出所别把这事说出去,派出所也答应了。但没有不透风的篱笆墙,还是有人知道了。
  老婆指着孟海阔的脸骂,你个老不死的,你怎么这么不要脸。我给你泡药酒,天天炒菜,让你喝两盅,你养足精神去找别人了,怪不得在我面前说没用。天天说出去散步,原来去找鸡了,你怎不在鸡身上死掉!
  孟海阔任老婆骂,就是不言语。他自己把剩下的药酒倒茅厕里去了。
  胡二品来了,安慰孟海阔,别太当个事,男女之事,正常。
  不过,方正书做得太过了,宾馆开得好好的,干吗要容留小姐呢?最不应该的是,带您去那地方呀。
  孟海阔长叹一声,不怪正书,是我要去的。
  孟海阔的手里,是厚厚一沓手稿,本来准备请打印社打印的,现在他顺手丢进废纸篓里。
  胡二品赶紧捡了起来,说,这本书要出,不能简单印刷,我帮您联系出版社,用正规书号,钱由我先垫着,您也别惦记着还,我免费来借书就行了。
  孟海阔眼泪下来了。
  值当
  过年的前一周,是最忙碌的一周。南风镇政府也是如此。领导不停地下乡检查,秘书写通报通知,做好节前各项准备工作。各条线也按部就班,做着各项表面工作。
  上班忙,下班也忙。过年是什么?就是烧钱。有些钱要在年前烧到位,有些钱要到年后烧。到年三十,年前该烧的钱都烧完,一切都尘埃落定,除了个别人到班上晃晃,大部分人已经在家里等着,等着烧年后的钱。
  一大早,吴镇长到班了晃了一圈,跟仍然坚守岗位的同事们打打招呼,觉得没什么事了,就想回家。到门口正好碰到司机小刘。小刘要送他。他连连摆手。他的家离此不远,他想走回去。司机一定要送他,说反正也没什么事。镇长就坐上车。到门口,司机下来,从后备厢拿出两瓶酒来。是梦之蓝。吴镇长赶紧推辞。因为小刘前两天刚送他两条烟,他觉得已经够了。小刘直接把酒拎上楼,拿到屋里。小刘说,这酒是小舅子送给他的,他家里已经有了酒,也消费不起这高档酒,给镇长待待客比较合适。吴镇长也就没再推辞,留小刘中午在这吃饭。小刘说不了,婆娘已经在家准备。开车走了。
  镇长的婆娘也正在忙着中午的饭菜,把挂在墙上的膘拿下来,放在盆里泡。青菜洗好,准备烧肉元的,黄花菜干用来烩小公鸡,豆角干是用来放在红烧肉里。这地方人把除夕说成是“三十晚”。“三十晚”不是指晚上,而是年三十的一整天。这地方人过“三十晚”,最讲究的是中午吃顿好饭。所谓的好饭,不是特别的山珍海味,也都是一些家常菜,肉膘烧杂烩,青菜烧肉元,黄花菜烩小公鸡,豆角干烧肉,萝卜烧仔乌,等等,没有一样素菜,都是带荤的。
  镇长老婆把两瓶酒往墙角放了放,她打算这酒等她兄弟们初三过来时喝。家里还有很多酒,都是人家送的。她已经拆开一瓶,准备中午给镇长喝。
  镇长看看没什么事,就到客厅看电视。电视上正在预播春节晚会,说今年又有哪些明星,哪些好看的节目。镇长喜欢看小品。镇长看到今年没啥新面孔,都是每年都出现的老演员。镇长很满意,很期待。
  婆娘在厨房里忙活,叮叮当当的。镇长皱了皱眉。他跟婆娘的关系不好。婆娘是个性急的人,是个自我的人,也不是太讲理的人,做事总是不顾别人的感受,由着自己的性子来。镇长有时想,婆娘应该有偏执妄想症。总是觉得自己对,别人都碍她的事。有些事,镇长就忍了,有些事,忍无可忍,镇长就说两句,婆娘不让,就会吵两句。总是以镇长失败而告终。
  这个臭婆娘,太不讲理了。所以,镇长到家尽量躲着她,让着她,不跟她正面接触,不发生正面冲突。
  镇长正看着电视胡思乱想,传来敲门声。镇长过去打开门一看,原来是哥哥。镇长的哥哥在乡下承包鱼塘,干得挺火。哥哥左手拎着一只野鸡,右手拎着一只野鸭,走进门来。哥哥前两天来过,送来几条草鱼。镇长没在家,婆娘收下了。镇长问婆娘,回没回一点东西给哥哥带回去。婆娘说,不是送过节礼啊。镇长说,节礼是送给咱爸咱妈的,哥哥来了,怎么空手让人家走呢。婆娘说,节礼那么多,你爸你妈哪吃得了,不还是都你哥你嫂代吃了吗?镇长心里说,这是两码事。却没说出来。
  哥哥进来,说,这是我昨天在集上看到的,正宗的野味,寻思着你们爱吃,就买下给你们送来了。镇长说,那就在这吃午饭吧。哥哥说不了,爸和妈在家等着呢,你嫂子做了好多菜,要不你们都回去吃吧。镇长看看婆娘,说,不了,我们明天中午回去吃。前两天,镇长跟婆娘商议,“三十晚”的午饭能不能把爸爸妈妈哥哥嫂子一家都带过来吃,图个热闹气氛。婆娘脸一甩,说,跟他们吃饭,倒胃口。镇长便不敢再说。
  哥哥转身要走。镇长说等等。从墙角那把两瓶酒拎过来,塞给哥哥。哥哥说,家里有酒,再说年前你们不是送了两瓶酒嘛。镇长说,这两瓶是好酒,给咱爸尝尝。哥哥说,好酒还是你留着喝吧,你们层次高,讲究这个。镇长说,我常喝这酒,不稀罕了。哥哥只好把酒拎在手中。
  这时婆娘过来了。婆娘说,大哥不要这酒,不要为难他,爸爸也品不出酒的好来,反正都是辣的。哥哥说,是呢是呢,反正都是辣的,好酒让我们喝浪费了,还是你们留着。说着,把酒要往下放。镇长把哥哥连人带酒往外推,好了好了,我们有的是酒,你们一年到头也该喝点好酒了。
  哥哥还是把酒放下了,闪出门外,镇长拎着酒就要追。婆娘过来抢过酒,拎进屋里。镇长火了,你怎么这样呢?不就两瓶酒嘛,咱家里那么多酒。婆娘说,咱们年前送过酒了,凭什么还要送酒!镇长说,人家不是送过鱼了,现在又送野货来了。婆娘说,你一年到头,为他们谋了多少好处,吃点野货有啥呢?镇长说,你太不给我面子了。婆娘说,你要面子吗?我给你面子,这酒你一定给,那就给他吧。镇长说,这就对了嘛。婆娘拎起酒,推开窗户,扔了下去。“嘭”!
  镇长跑到窗边。他哥哥骑在摩托上,正往脚下的一堆碎物看。又抬起头来,往这边看。镇长赶紧转过来,避开了哥哥的目光。
  镇长说,妈的,这个年没法过了!
  过年后,镇长下定决心跟婆娘离婚。
  婆娘坚决不离,说,你要离,我就让你不得好过。
  镇长坚决离。
  婆娘就跑去找镇党委书记,找县里领导。
  镇长坚决离。
  婆娘又揭发了镇长的一些事。
  镇长被免职。
  大家都觉得镇长这婚离得亏了,不值当。
  镇长斩钉截铁:值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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