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唱青春牡丹亭

    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

    胡二爷和孙晓晓两人间的恩怨恋情，因千古名剧《牡丹亭》而起。两人初次见面，是在我们大学的昆曲社。胡二爷原名胡浩，性格直爽，有二说二，说二不一，时间一长，大家戏称二爷。在进大学前，胡二爷听一个高中同校的师兄布道说法：进入大学后，一是要培养自己的长处，二是要提高自己的短板。

    胡二爷的长处就是嗓门大，短处就是嗓门太大。因此，他决定到了大学，一定要找机会把自己的嗓门练细了。就这样，胡二爷加入了昆曲社。那时，台湾作家白先勇携他的《青春版牡丹亭》来京演出，场场爆满，北京各大名校的校园里，顿时刮起了一阵《牡丹亭》狂潮。

    胡二爷所在的昆曲社，打出的口号就是：我们自己的青春，我们自己的牡丹亭。

    胡二爷刚入剧社，分到了书童一角，而地球与空间学院的新科美女孙晓晓则扮演了杜丽娘手下的那个丫鬟。戏中男主角柳梦梅爱上了女主角杜丽娘，柳梦梅的书童与杜丽娘的丫鬟也有幸同台竞技。

    两个多月的辛苦排练，两场公演，这出我们自己的牡丹亭，获得了不小的成功，直接滋生助长了我们大学校园里的爱情风。一时，花廊林荫下，到处都是动人的恋爱场景。

    戏结束了，戏中人还保持着演戏时的惯性，不知不觉，胡二爷脑中就储存了孙晓晓喜怒哀乐等丰富的表情。二次公演结束那天，昆曲社照例要搞个简陋的庆功宴。那天，所有参加演出的人，互相弹冠相庆，举杯祝贺。胡二爷借着几分醉意，端着一杯酒，鼓足勇气来到孙晓晓面前：“柳梦梅爱上了杜丽娘，小书童也遇到了大红娘，请问红娘同学，以后想不想共演一出书童爱上红娘的戏？”

    孙晓晓动容地摇了摇头：“可能没法演了。”

    胡二爷脸红了，接着追问：“为什么？”

    孙晓晓微微一笑：“因为红娘以后不想当红娘了，想当杜丽娘了。小书童，你要记住，不想演杜丽娘的红娘不是好红娘，还有，小毛孩子，别把戏当真，学习很重要……”说完优雅地转身而去，找男主角喝酒去了。

    几天后，我们同胡二爷在西校区外的小酒馆内，就着拍黄瓜、老醋花生外加高度二锅头，极力寻醉。那一天，胡二爷大醉，他捏着兰花指，泪眼潸然道：“老夫醉里算是想明白了，那如花美眷的孙晓晓，与我胡二爷之间，从此只能是过往的那些个似水流年……”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世人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在大学校园里，这句话却应该这么说：爱情能使磨推鬼。

    上过大学的人都知道，奖学金永远是女生的天下，因为上课坐在前排的是女生，晚上开着应急灯抄笔记的是女生，围着老师套考试题的也是女生，哪里轮得到喝酒、踢球、聊女人的男生们？

    然而我们班的女人却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不幸——伟大的胡二爷。孙晓晓一句聪明的拒绝言辞，却在胡二爷心中生根发芽，茁壮成长。他革命生产两不误，一方面，昆曲社的活动他一次不落，成为最活跃分子之一；另一方面，他点灯熬蜡挠头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结果大一结束，胡二爷门门功课都是优，连青年理论与政治修养都考了个98的变态高分，总绩点居然拿到了4的满分。摘得了特等奖学金，一时被惊为天人，搞得一帮女生冲他皱眉斜眼。

    大二那一年，白先勇的那出青春版《牡丹亭》在北京红到发紫，公演票卖到几百一张，依然一票难求。

    校昆曲社也旧调重弹，再次演起了那出“我们自己的牡丹亭”。此时，大二的孙晓晓，更加动人美丽，她也成功地从红娘的角色升级为女主角杜丽娘，与大一时她最心仪的男主角同台竞技。

    胡二爷既然是骨干，自然也不会一直演书童。这一次，他演了杜丽娘的爹——杜老爷。

    有了孙晓晓的动人演出，这一年的牡丹亭演出效果极好。到了最后，居然连学校校长，也赏脸出席，与民同乐。

    也许是冥冥之中，真有上帝之类的人物在操控，校长在演出结束后，当着几百学子说了句：“我没想到水平这么高，还有，我觉得杜丽娘和杜老爷这两个角色演得最出色，很有感觉，不像父子，倒像情侣……”

    一句话说完，昆曲社的人都笑了，大家都知道胡二爷暗恋孙晓晓。然而，造物弄人，现实之中，孙晓晓已经和男主角——那个帅气的北京爷们儿，谈起了恋爱。戏中你是才子我是佳人，生活中你是我的你，我是你的我。爱情是别人的，胡二爷什么都没有，胡二爷特等奖学金获得者和铁杆社团团员的光荣身份，依然只能形影相吊、孑然一身。

    不是机会的机会很快来到了。大三刚开学不久，一个深夜，胡二爷喝得醉意潸然，回到宿舍，拍桌子砸板凳破口大骂，最后我们才弄清楚，原来是孙晓晓与其男友分手了。宿舍几个哥们对此大为不解，不知胡二爷唱的是哪一出，喜欢的女生跟她男友分手了，这是机会啊。但胡二爷不这么理解，用胡二爷自己的话说：他不想让孙晓晓伤心，再漂亮的女人一旦伤了心，就没了自信，就没了往日那莲花般的容颜了。

    最后，胡二爷自言自语说了句，这一次，如花美眷孙晓晓的心是彻底伤透了……

    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胡二爷说孙晓晓的心彻底伤透了，不是信口开河，而是有其原因。

    孙晓晓的前男友和她分手的主要原因，是白眼狼喜欢上了另外一个女生。但最要命的是，这个女生居然是孙晓晓的室友，也就是说，孙晓晓被人挖墙脚了。挖墙脚的人，是她的闺中密友。据说，她的这个密友长相一般，但有个不一般的老爸和旺盛的时尚消费能力。

    大三第二学期开始了，昆曲社的一帮老铁杆马上要面临大四就业、考研的压力，决定提前退出社团，让位新人。为了纪念曾经的纯粹的“革命友谊”，大家决定再次演出牡丹亭。此时，经过三年的锤炼，胡二爷的嗓门细了很多，唱功也练出来了，自然要担当起柳梦梅这一男主角。

    或许为了证明自己依然阳光，或许是重新找回自信，孙晓晓答应出演杜丽娘这一角色。周末，孙晓晓主动约胡二爷到植物园里练腔。我们听了这个消息，无不击掌相庆，鼓励胡二爷在唱戏之余，把孙晓晓彻底拿下。

    胡二爷笑而不答：“你们不了解孙晓晓，戏是戏，人生是人生，爱情是爱情，三码事！”

    也许是因为植物园里林花谢了春红，也许是偌大的北京城无觅良人影。公演那天，孙晓晓的唱腔极近哀伤，等到孙晓晓唱出那句“啊，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满台凄凉。我们坐在台下，分明看到站在台边幕布候台的胡二爷，眼泪不住地涌。我们前所未有地明白了：孙晓晓的心真的碎了，因为，只有心碎的女人，才能唱得如此动情，如此哀伤……

    公演结束，孙晓晓、胡二爷等一批昆曲社铁杆团员，退出了曲社。三年的风光，三年的牡丹亭，三年的青春，从此成为一段过往的似水流年。铁打的戏盘，流水的主演，一出出牡丹亭，荡漾了多少青春的故事。无论岁月如何改变，我们哥几个，都记住了孙晓晓那句催人心碎的唱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大四如约而至，论文、答辩、毕业酒会纷至沓来。胡二爷依然未能与孙晓晓结成良缘。孙晓晓终因北京伤了自己的心，决定远赴广州，开辟新的生活篇章。胡二爷主动要求随行，孙晓晓婉言谢绝，说自己要挥一挥戏服，不带走一个戏子。

    爱就这么有缘无分，才子佳人就这么从此你居燕京，我赴南国。毕业前，胡二爷高价买了部手机，然后来到孙晓晓的宿舍楼前，把手机留给了自己，把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留给了孙晓晓。他是这么对孙晓晓说的：“晓晓，什么时候过得不如意了，什么时候闯累了，走累了，记得给我打个电话。请记住，最初的牡丹亭里，你演丫鬟，我演书童，这一幕，永记我心。晓晓，从现在开始，这个手机的号码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也只为你一个人开机，而且是24小时开机……”

    据说，胡二爷还说了：“晓晓，我会等待着，用牡丹亭上的三生路，去等待那个迟到的电话，去等待着在某个黎明东方既白之时，抑或黑夜繁星满天，电话里响起那声最初的、熟悉的、温暖的——‘喂，小书童你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