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落、终成殇

    如若没有遇上你，那会不会更好？那样，你仍是你的狷介少年，我仍做我的逍遥散仙。山高水阔不相识，碧落黄泉皆不见。
    可是，没有如果，不是吗？缘份就是这样，遇上了便是遇上了，容不得半点抱怨。更何况，遇上他，她从来不曾悔过。
    那时，他是翩翩浊世佳公子、白衣少年郎。如清风明月般存在，倚琴仗剑，行踏江湖。而她，不过一艳名动天下的重楼花魁，纵然有千般才华，万般聪慧，拥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却依然逃不开这命运给她的枷锁－－注定要在这风尘里迎来送往，挣扎半生。
    也不是没存过从良的心，只是找不到可托付的人。所有人，无论王公贵候，还是文人佳客。千里奔赴，千金博笑，都不过是为了她那张绝色面容。却全然藐视那身好皮囊之下所掩盖的通透玻璃心，如此这般，时日一久，她终究是寒了心、断了念、绝了情。
    却不曾想，有朝一日，会遇上他。
    其实想来，也不过是熙攘的长安街头里，最俗气的一场相遇。却因少了才子佳人的香艳旖旎，而越发显得真实迷人，竟让人情不自禁的下坠、沉沦。
    彼时，她带着婢女上和芳斋挑选胭脂水粉，却因贪图近路而误入小巷，被不怀好意的恶人盯上。柔弱无依的两位弱女子哪里会是对手，情急之下她放声呼救，恰被路过巷口的他听见。
    于是，一身白衣的他，似一尊天神一样从天而降，带着令人眩晕的光芒，三拳两腿的便将恶霸击溃。望上他的眼时，她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她心里充满了喜悦感，是那种在茫茫大海上漂泊无依的孤舟终于找到可以归依的港口的喜悦。她想：也许，自己能靠岸了罢？也许，面前这个白衣郎便是她的岸罢？
    而在他的眼里，那时的她，柔弱无依、楚楚可怜的姿态，似一只惊惶失措的小鹿，四处横冲直撞而来，生生地撞上了他的心口，从此，再也抹不平、挥不去、亦放不下。于是，百炼钢终化为绕指柔。
    此后的时光里，她似一朵娇柔可人的解语花，他乃一位刚硬强悍的护花者。在那座名动天下的重楼里，吟风弄月，舞剑抚琴，芙蓉帐暖，夜夜春宵，真个是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可惜的是，一个是名门世家贵公子，而一个，只不过是一艳绝天下的重楼花魁。门不当户不对，纵然千般情来万般意，他们的恋情，终究不为俗世所容。人人只当他游戏而已，日子久了自会归心，岂料竟是真心。高堂面前，他执了她的手，一齐下跪哀求，他说：此生，非她不娶。
    却惹得高堂震怒，狠心将他驱出门，从此不认这个儿。没了钱势支撑了的他，在那名为销金窟的重楼里，被老鸨扫地出门。而她，亦被反锁在重楼之内，两不得见，生生地棒打鸳鸯散。
    一座重楼，硬生生地隔住了他们的人，无法执手相看，却隔不住他们的情他们的心。那日，在婢女的帮助下，她逃了出来。相拥而泣的时候，她抚着他满面胡渣的脸和紧锁不展的眉，眼里心里满是心疼。他原本是丰神如玉、俊逸似仙的人物啊！他原本应鲜衣怒马、琴棋书画为伴的过活，何苦为了她，竟沦落至斯？
    错了，一切都错了。心下计较，便起了决定。于是，她推开他，说：她当日看上的，不过是他的权势，对他，她从无半点真心，如今，她便是来告别的，因为她已答应嫁与四王爷做侍妾，从此安享荣华富贵，要他，勿多做纠缠。
    看着他惊诧错愕的眼神，她心痛如绞，匆促转身，背对着他，怆惶决绝地离去，怕一不小心眼泪就会在他面前落下，露出端倪。
    听到他大婚的消息，对方乃高官之女。她安然地笑了，眼泪却不听使唤地成串滚出，落在尘埃上开出一朵朵花。白衣卿相，娇妻爱子。这才是他应有的生活，这才是他该回到的正轨啊！而她，不过是一场三月的桃花错落于五月的湖面，乱了轨迹，空惹嘘吁而已。
    最后一缕青丝落下前，阵阵木鱼声中，为她剃度的师父问她法号愿唤甚么？她看了看眉眼安然，一脸慈悲的佛像，垂下眼皮，低声应到：不悔。
    是的。不悔！不悔遇见他，不悔爱上他，更不悔推开他。爱他，才希望他过得更好，贫贱夫妻百事衰这道理，她比谁都懂。最后一缕青丝落下前，阵阵木鱼声中，为她剃度的师父问她法号愿唤甚么？她看了看眉眼安然，一脸慈悲的佛像，垂下眼皮，低声应到：不悔。
    是的。不悔！不悔遇见他，不悔爱上他，更不悔推开他。爱他，才希望他过得更好，贫贱夫妻百事衰这道理，她比谁都懂。她不想他们的爱情在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中销了声匿了迹，最终泯于无形。而且，他本来就是应当携琴仗剑、飘然从容、闲与仙人扫落花的逍遥公子，怎能因她而沦落红尘，成了流落江湖红尘客？这一切，她不允许。
    这是一场错乱了的风花雪月，而她，只不过是尽力把它扳回正轨而已，尽管这代价，是她的爱情。但她，亦无悔。嫦娥不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从此以后，青灯古佛这种事，还是我来做比较好。她敲着木鱼，数着念珠，微笑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