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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四村

发表时间:2016-12-12用户:文字君阅读:2699
  文 / 刘国林

  渔场村
  红旗镇渔场东部和红鲜村接壤,南部和新建矿工人村为邻,西部和红旗镇敬老院相伴,北部和长兴乡相连。1976年11月建场,为解决七台河市菜篮子工程由市政府牵头兴建的。渔场农工是由红升三队调来的,当初是800人,后来又收些散户。建厂初期没有菜吃,就拿黄豆当菜啦。黄豆是家乡的特产,也是乡亲们的家常菜。最简单的吃法是把黄豆炒熟了,再撒上些碎盐,便成了盐豆了,拌在饭里吃,特下饭。除此之外,黄豆还可以做成大豆腐、干豆腐、小豆腐和豆腐皮等豆制品,炒着吃、炖着吃、拌着吃,其香无比,成了渔场人餐桌上必不可少的菜肴了。
  做豆腐的工艺也挺复杂,得先把黄豆泡软,再放到磨上碾碎,再把豆渣过滤,剩下的豆汁再放到锅里熬。熬熟了,再用卤水点成脑儿,再放到包里挤压,便成了豆腐块或干豆腐了。豆腐养人,富含高蛋白和各种胺基酸,比肉类强多了,吃得渔场人不管男女老少,一个个都水灵灵的,白胖白胖的。有道是,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渔场人靠黄豆度过苦春头子,其中的秘决就是和豆腐对上命了,若不渔场人咋常说:“豆腐就是我的命,离开它就没命了。”可见一语道破天机。
  黄豆不光是渔场人的家常菜,还能治病。渔场人常说“偏方治大病”,黄豆就是治大病的偏方,特灵验。听李大白话说他老爷刚到渔场那年,鼻尖长个闻香疔。他没在意,不小心挠破了。那天晚上便高烧不止,烧得直说胡话,都翻眼根子了。全家人急得团团转,却无可奈何。这时,老奶却不声不响地舀半小碗黄豆放到嘴里嚼,嚼碎后摊在一块白布上。嚼了二十几粒黄豆后,看看差不多了,就把摊在白布上的黄豆敷在老爷的鼻头上。说来也怪,一个时辰后,老爷的高烧竟奇迹般地消退了。第二天早上老爷就能下地走动了。没花一分钱。老爷鼻头上的疔疮就自消自灭了,不能不承认这小黄豆的奇特功效。
  还有更奇的呢。有一年,渔场的张大哥患了痢疾,拉得脱了肛,趴在炕上不停地叫。家里人去镇上请个老中医,痢疾治好了,可脱落的肛门却回不去了,一动就疼得他满头是汗。老中医说:“这孩子脱肛我可治不了啦,另请高明吧。”说着,无奈地摇着头走了。恰巧老奶刚从娘家回来,一听说张大哥拉痢疾脱了肛,忙回家拽出一叠干豆腐,二话未说,剥下张大哥的裤子,就把干豆腐挟在他的腚沟上。嘱咐张大哥:“别仰壳睡觉就行,一宿就会回去的。”第二天,小哥们出于好奇,特意跑到张大哥的身旁,揭开他的被子一看,脱下来的肛门竟收回去了,纠纠的小屁眼完好如初,就像根本没事似的。再瞧那叠干豆腐,竟像一张揉皱的黄纸一样,干巴巴地脆,一碰就掉渣儿。老奶见状说:“是肛门吸足了干豆腐的养份,便慢慢地收回去了。”说罢,老奶哈哈大笑:“也值,一叠干豆腐就把大侄的脱肛病治好了,活该你老爷没有吃干豆腐的口头福!”一席话,把在场的人都说乐了。
  说来,老奶到我家门上和老爷成亲,还是黄豆当的红娘呢。老当当姑娘时从来没想过这辈子会嫁给我老爷,因为老奶的父亲是有名的土匪头子。但是后来,我老爷硬是放屁把老奶娶到家,而放屁的引子就是黄豆。
  老爷从小身体就不好,三天两头闹病。他八岁那年得了一场大病,太爷硬是用黄豆烀肚脐烀好的。打那以后,老爷特别喜欢吃生黄豆。这个习惯有一个不好的副作用,就是不管何时何地,老爷说不定就会放出一长串儿清脆的响屁来,实在不雅。太奶一辈子吃斋念佛,见老爷胎歪歪的样子,便到极乐寺进香祈祷。老方丈让太奶抽了个签,太奶便抽了一支。老方丈一看,是下下签,便告诉太奶:“你儿子如果养在家里,肯定活不过十五岁。还是把他送到我这儿出家吧,能保他一条性命。”太爷一听就不干了:“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呀!”太奶说:“就算当和尚,也比没儿强。再说,还能让儿跟老方丈学气功,说不定真能把身体练得强壮呢,到了结婚的年龄,还俗也不迟。”
  太爷再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好按照老方丈的话去办。考虑到老爷有吃生黄豆的习惯,太奶除了经常往极乐寺捐些香火钱外,还经常往极乐寺送些黄豆。就这样,老爷在极乐寺里一边修行,一边跟老方丈学气功。一晃八年过去了,老爷已经是十八岁的小伙子了。
  一天,一伙土匪突然闯入极乐寺,为首的就是老奶的父亲——报号“坐山虎”。他把老方丈捆在树上,然后用盒子枪指着老方丈的脑门儿,逼他把寺里积攒多年的现大洋交出来,那些现大洋是老方丈准备用来扩建寺庙用的,老方丈宁死也不往出交。就在这时,“座山虎”猛然听见禅房里传出一长串儿噼里啪啦的响声,就见禅房门口站出来一个年轻和尚。此人正是我的老爷。
  老爷一边嚼着黄豆一边不屑地对“坐山虎”说:“用枪对付出家人算什么本事?有能耐去跟日本鬼子干,才算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坐山虎”听罢收回手中的盒子枪,转过身对老爷说:“你敢瞧不起我‘坐山虎’?我手中的枪能百步穿杨,大洋的事暂且放下,我先跟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和尚过过招儿再说!”
  老爷冷冷一笑说:“过过招就过过招,不过,大洋的事不能放下,你要是赢了,我负责把大洋送给你!”“坐山虎”大眼珠子转了几下,一拍大腿说:“好!不过,我‘坐山虎’从来不占别人的便宜,我输了怎么办?”
  老爷四下里一看,见“坐山虎”的身后站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她就是“坐山虎”的独生女。在山上闲着没事,也闹着要跟“坐山虎”下山来见见世面,恰巧遇到了我老爷。老爷说:“如果你输了,就把你的独生女送给我当老婆,反正我是俗家弟子,而且很快就要下山了。”
  拿宝贝女儿当赌注,“坐山虎”当然不愿意,但他又死要面子,不愿意给别人留下笑柄。想到这里他张口答应道:“小和尚,我‘坐山虎’吐口唾沫都是钉。有事本你就来娶我的女儿吧!”刚说到这里,突然头顶上传来几声大雁的叫声。“坐山虎”连头都没抬,举手就往天上放了三枪,立刻有两只大雁栽了下来。“坐山虎”让副官拿给老爷看,两只大雁都被击中胸部。老方丈见了连声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老爷见了并不紧张,只见他微微一笑,从兜里掏出三粒黄豆,也没往天上看,只把手中的黄豆连续弹了三下,接着放了几个响屁。也是眨眼之间,三只大雁栽落下来。
  “坐山虎”知道遇到了高人。又一想:“这小和尚有这样一手绝活儿,把女儿嫁给他也亏不了”。就这样“坐山虎”的独生女成了我的老奶。
  后来,我老爷还了俗,已经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老奶,多次问老爷是怎么练成这个绝活儿的。老爷告诉老奶:“我打坐时也没忘吃黄豆,念一句吃一粒。这时我看见庙里有许多老鼠偷吃灯油,一去轰便逃,刚一转身就回来,和我捉迷藏。后来,我也不去轰它们了,就用黄豆去打。时间一长,便把师傅教我气功用上了。黄豆弹出去比枪打得都准,指哪打哪。那天你见到我弹出去的黄豆打下的三只雁,算是开眼了吧?”
  老爷还告诉老奶,他已经加入了周保中的抗联队伍,当时周保中正准备收编你父亲的山林队。可是,无论周保中如何努力,你父亲就是不愿意加入他的抗联队伍。
  那年,老奶已经有了身孕。一天,她跟太奶一起到极乐寺烧香还愿,没想到遭遇了进山讨伐的日本鬼子兵,便把太奶和老奶抓进鬼子据点。“坐山虎”听说宝贝女儿被鬼子抓去后,连忙来找我老爷。老爷说:“鬼子人多势众,不能跟他们来硬的!”“坐山虎”指着我老爷的鼻子骂道:“我把女儿嫁给你算瞎了眼,没想到你白有一手绝活儿,却是个孬种!你不去,我‘坐山虎’去!”说完,带着他手下的百多名土匪直奔鬼子据点。
  “坐山虎”毕竟是我老爷的岳父,老爷不放心,连忙追去。结果正如我老爷所料,“坐山虎”和他手下的百多名土匪。连护城河都没靠近,就被鬼子的机枪扫死一大半。“坐山虎”在我老爷的拼死相救下,才拖着一条断腿被救回来。“坐山虎”还不死心,跪在我老爷的面前求我老爷一定要去救我老奶:“如果你把我女儿救回来,我什么都听你的!”
  第二天傍晚,据点里突然传出一个消息:鬼子为了吹嘘“大讨伐”的成果,明天上午要在据点里搞一个庆功会。一大早,周保中的抗联队伍就化装成普通百姓,准备混进城去,趁鬼子开庆功会的机会,把他们连窝端了。没想到鬼子早有防备,对进城的人搜查特别严,根本无法把武器带进去。周保中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决定让我老爷先进去解决哨兵,然后大队人马再趁机混进据点。
  我老爷进据点时,鬼子只在他身上搜出两个衣袋里盛的黄豆,以为他是来送豆种的呢,一点没为难他就放他进去了。在鬼子的庆功会刚开始时,周保中发出了动手的信号,我老爷掏出一把黄豆,也就是手指轻轻地弹了几下,几声屁响之后,鬼子哨兵只能眨巴眼睛,就是说不出话来。抗联人马见状一窝蜂似的冲了进去。这时庆功会顿时大乱,一些鬼子见大势不妙,连忙要操家伙。我老爷看得真切,一边弹黄豆一边放起了响屁。那些黄豆伴着响屁像子弹一样乱飞,有的击瞎了鬼子的眼睛,有的击伤了鬼子的手指,大部分鬼子手里拿着枪就是打不响。
  周保中指挥抗联队伍解决了鬼子的据点后,“坐山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确是个草莽之人,周保中的抗日联军才是他所敬佩的英雄。再加上他曾向我老爷许诺过,只要救出我老奶,他什么都听我老爷的。而我老爷最大的愿望就是让他加入周保中的抗联,当然还有我老奶敲边鼓的功劳,“坐山虎”终于带着队伍归顺了抗联,当上了周保中的骑兵营长,转战在松花江两岸,杀得日本鬼子哭爹喊娘,一提起“坐山虎”就闻风丧胆。
  说到这里,李大白话收住了话匣子:“这些事都是我老奶亲口告诉我的。如今,我老奶已经八十多岁了,过去的许多事她都忘记了。但一提起我老爷和黄豆的故事,她那双浑淖的眼睛顿时明亮起来。七百年的谷,八百年的糠都想起来了,如数家珍,唠叨起来就没完没了。”她告诉我:“你老爷的牙都掉没了,不能吃黄豆了,也没屁放了。但他弹黄豆的功夫仍然不减当年,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跟他学,那可是咱李氏家族的传家宝哇……”
  那时,渔场的蛇,多得吓人。但无毒的蛇多,有毒的蛇少。李大白话说:“白天正吃饭呢,突然从房笆掉下个蛇来,泥鳅般地钻进屋角里;晚上睡得正香,昏昏沉沉觉得有点凉丝丝的东西拱进被窝里。屋里闷得慌,把它搂过来凉凉爽爽地睡得正甜,忽被一阵忙乱惊醒。原来父亲从我被窝里拽出一条大花蛇,掐住它的头,猛地撕开头皮,顺势一甩,在空中抢了个圆儿,“嗖”地一声,蛇被甩到墙上撞死了,蛇皮像翻卷的猪肠儿,攥在父亲的手里。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那天早晨,父亲做了一顿鲜美的炖蛇肉,比炖鸡好吃呢。”
  “上房掏麻雀蛋,够不着,张嘴往上瞧。突然,从雀窝里钻出一条小蛇,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嘴里钻。但我不害怕,这样的事经历的多着呢。不能让它钻到胃里,胃的温度高,它一时半会儿闷不死,在胃里乱钻乱拱,闹不好会胃穿孔呢。这时沉住气,若慌神儿,从梯子上跌下来,吓得伙伴们大呼小叫,我却叼着蛇若无其事地从梯子上爬下来了。雀蛋没捡到,却逮住条蛇,也合算。那时生活困难,能三天两头吃到蛇肉,够有口福的了。蛇皮是中药,长疮长疔、抻着拐着了,弄条蛇皮剪碎煎鸡蛋吃,两天就痊愈了。药店也收购蛇皮,一张蛇皮,能换回两个本、三支铅笔。山里的孩子,尽管用蛇皮换铅笔和本,不用让大人花钱买。我和二胖子逮的蛇最多,卖蛇皮的钱也多。俺俩的钱攒在一起,买回一个足球。放学的路上,一群小伙伴儿边走边踢,一直踢到家。”
  李大白话捉蛇的功夫到了家。哪儿有蛇,哪儿没蛇,是大蛇还是小蛇,他一看便知。他一声蛇语,就能把蛇召唤出来,俯首帖耳地听他摆布,他若不高兴,一声断喝,蛇立刻卧在它的脚下翻白了,吓得浑身哆嗦。开始,他说能把蛇拘来,谁也不信。他有捉蛇的能耐,大伙不信,要蛇听他的,那是吹牛吧?“不信?咱现场表演给你们看。”
  他引小伙伴们们来到村外的荒坡旁,朝眼前的一棵小柞树看了看说:“这树上有条蛇。”小伙伴们仔细观察了半天,真的发现了一条小蛇盘在树枝上。李大白话面对蛇“咝咝”的吹着口哨,还不住地招手,像唤老朋友似的。奇怪,那蛇听见了,先抬起头张望。李大白话仍“咝咝”地吹着口哨,蛇先把头朝他点了点,然后慢腾腾地往下爬。李大白话的口哨吹得急了,蛇爬行得速度也加快了,嗖嗖嗖,连爬带滚,朝他爬来,爬到他脚下不动了。李大白话看了看脚下的蛇说:“看见了吧?不服不行。逮鱼识鱼性,捉蛇听蛇音,咱能和蛇说话。你们行吗?”说着,他又“咝咝”地打了一声口哨,蛇溜溜地逃掉了。
  “怎么能放它跑呢?”伙伴们齐声责怪李大白话。
  “它太小,没长成。我在逮个大蛇给你们看。”
  又走了半里路,拐过一个山嘴,眼前是片苕条丛。李大白话看了看:“这里有大蛇,就在脚下。”他的一席话,吓得伙伴们身前身后地看,什么也没发现。“真的,这是条大蛇,他正抱窝呢,咱不能动它。等它把蛇崽带大,在收拾它也不晚。”他边说边搬动脚下的一块石头,真的在石头下盘着一条大花蛇,腹下并排着七枚蛇蛋。
  “你是神眼呀?这么灵?”伙伴们服了。“ 这不算能耐。你们看,我让小河沟那边的蛇浮水过来。”他把嘴努成一个揪儿,又对着河沟那边“咝咝”地吹着口哨。神了,先从对岸的草丛里传来沙沙的响动声,接着,看见一条大花蛇探头探脑地朝这边张望。李大白话接连打了两声口哨,那条蛇便一头扎进水里,潜游了一会儿,又把头高高地扬起来,眨眼间便游到了小伙伴们的眼前,头还一抬一抬地朝小伙伴们致意。李大白话一步跨过去,掐住蛇头,把二尺多长的蛇身绕道脖子上,悠然自得地说:“我请你们吃红烧蛇肉!”“吃蛇肉是小事,教我们两招唤蛇的功夫好吗?”“只能意会,不能言传。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喽。我哪能教?”伙伴们知道,李大白话怕教会了蛇语,小伙伴们乱杀无辜,说啥也不教。
  五保户王奶奶是狗剩家的邻居。他养了二十多只鸡,攒下几筐鸡蛋。一天,王奶奶神秘地对狗剩母亲说:“不知咋回事,这几天总见蛋少。”“能不能是这些淘孩子偷去换钱啦?”“不能啊?门窗都是关的好好的。”狗剩母亲没吭声。那在夜里,母亲把狗剩叫到跟前,脸像冰水似的问:“偷没偷王奶奶家的鸡蛋?肯定你们这群小淘气干的!”狗剩头摇得像货郎鼓,说了一百个不是。母亲仍不信,不说清楚不饶他。恰巧,王奶奶要回山东老家走亲戚,跟狗剩母亲说,要狗剩给照看她的家。狗剩母亲满口答应:“孩子放假了,能照看好的,你放心走吧。”正打我心上来,我正要洗清身呢,只愁没机会。那天夜里,狗剩搬到王奶奶家住,一心一意想捉住偷蛋的贼,他把盛蛋的筐搬到屋中央才放心,心想,再胆大的贼也不敢偷。一连三天平安无事。第四天早晨天刚放亮,朦胧中狗剩隐约听见鸡蛋滚动的声音。他没吭声,悄悄地睁开眼睛偷看。妈呀,是条大蛇正吞鸡蛋呢。它把头探在筐沿上,对准鸡蛋,叭叭地往嘴里吸。鸡蛋像长腿似地往它嘴里滚。在细瞧,看清楚了,原来是蛇从门槛下的猫洞钻进来的。只能看见半截身,尾巴仍在门外边。他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蛇,有锄把粗,三四尺长。蛇仍没有走的意思,吃吃停停,还时不时地抬头朝狗剩看,吐着那又细又长的红舌头。大约有十多分钟吧,大蛇挺着凸起的肚子又顺着猫洞沙沙地爬走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狗剩坐起来一数鸡蛋,又少十来个,咋和王奶奶交待呀?觉也不睡了,呆呆地瞅着盛蛋的筐发愣。他后悔不该让李大白话去城里度假,他若是在家,大蛇早就乖乖就范了。猛然间,他看见烟筐旁的长烟袋,顿时计上心来。他把长烟袋嘴拔下来,找根细铁丝往烟袋杆里透。不一会儿,一股难闻的烟袋油子让他透出来。从筐里拿出一个鸡蛋,钻个小洞,把蛋清到出来一半儿,把烟袋油子倒进鸡蛋里,又把蛋洞封好,重新放到蛋筐里。
  第三天早晨,狗剩又隐约地听到鸡蛋滚动的声音,睁眼一瞧,蛋又少了一层。他灌烟袋油子的那个蛋也被大蛇吞进去了。便猛地坐起,操起身旁的鞭子就往炕下蹿。大蛇听见响动缩回头,沙沙沙,转眼就不见了。此时天已放亮,狗剩追出门去,见大蛇正往房前的老柳树上爬,半截身子已掩在树冠里,只露出小半截尾巴。他追到柳树下仰脸往上瞧,只见大蛇盘在树干越盘越紧,隐约听到它胃里鸡蛋破碎的声音。狗剩明白了,这条蛇还真会享受呢,先偷蛋,再爬到树上消化,这不劳而获的美梦做的好呢,这回你的美梦可做到头了。突然,大蛇不动了,浑身不停地哆嗦,盘在树上的身子越来越松,越来越放挺,啪嗒,掉到地上翻白了。呀!烟袋油子这么神奇?就这么一点点儿竟能毒死一米多长的大蛇!狗剩自始至终地欣赏着大蛇自作自受的挣扎过程,也为自己的小聪明着实高兴了一阵子。若不然,我和小伙伴们跳到黄河也洗不清这偷蛋贼的冤枉。父亲和母亲看见老柳树下的大蛇,一切都明白了。王奶奶听了狗剩捉蛇的故事,高兴的合不拢嘴,不住地念叨:“自古英雄出少年哪!”听王奶奶这样夸,狗剩心里美得像开了一朵花儿。心想,李大白话,你回来也得服我!
  孙大干说,我小时候,后山的狍子多得很。一进山,保准儿能碰上一群又一群的狍子在山坡上转游,一点儿不怕人。冷不丁见你出现在它们的跟前,便不跑了,先傻愣愣地瞧,然后便前后左右地围上来,有的舔你的手,有的拽你的衣服,边拽衣服拱你的腚,好像说:“哎,穿那玩艺干啥?像我们这样多好?多方便?”这时你要是猛地抓住一只狍子的后腿,猛地一掀,把它它掀倒在地,顺势用膝盖压住它的身子,便能生擒活捉一只活蹦乱跳的狍子。当狍群见它们的伙伴儿被人捉住了,才如梦初醒,惊慌失措地四处逃散,边逃还边回头看:“这人咋这么坏呢?明明俺是和你交朋友来的?哪能暗下毒手呢?”这是我十岁那年听大哥讲的他逮狍子的故事,在我的幼小心录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心想,你能逮住狍子,我差啥?一有空也到山里转悠,也想捉一只狍子给大人看。
  一天放学,我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往家走。刚拐过一个山头,突然听到路边的榛子丛中传来牛犊子般的叫声,细听,又不像。我顺着声音钻过一片榛子丛,见不远处站着一只公狍子。只见那抬着长满树枝般的长角,仰头长哞,声音里充满哀伤和凄凉。那身厚密的皮毛,像金缎子一般的漂亮。我顿时眼睛一亮,真是想啥来啥,我正琢磨着逮你呢,你却主动送上门来了,不逮白不逮,白逮谁不逮?
  这时,公狍子也看见了我,奇怪的是,它并没有逃离,而是愣愣地望着我,仿佛要表达什么似的。我慢慢地走了过去,这才发现公狍子的面前是一口很深的陷阱,走到陷阱边沿,只见陷阱底部同样有一只狍子,从它那鼓胀胀腹部,看得出那是只母狍子,两只前腿血肉模糊。很明显,它是不小心掉到陷阱后,被猎人设置的尖桩扎伤的。
  原来这两只狍子是一对,公狍子看到伴侣落入陷阱,无法营救才悲哀地呼叫人类来营救的,我不禁对公狍子的行为充满敬意。想到这儿,我飞快地跑回家中,找出软梯和绳子。当我回到陷阱边时,那只公狍子仍然在原地。我将软梯放入陷阱,左手拿着绳子,右手扶着软梯,小心翼翼地下到陷阱的底部。
  陷阱里的母狍子伤得不轻,两条前腿流了许多血,隐隐露出白森森的腿骨。我用绳子将它捆牢,然后先爬出陷阱,再用力将它拉上来。公狍子一见同伴获救,马上跑了过来,用舌头不停地舔母狍子的伤口。我意识到,母狍子如果不尽快地救治的话,恐怕会流血过多而死的,便把上衣撕开,撕成两个长布条,又在榛子丛下寻些节骨草用布条包好,再用脚跺成草饼。这一切做完了,便小心翼翼地把包着节骨草的布条缠到母狍子的前腿上。节骨草是当地治骨伤的草药,特灵,敷上它,用不了几天就会痊愈的。这一招儿是跟大哥学的,没想到真派上用场了。
  为了安全起见,我又将包扎好的母狍子放进陷阱里。陷阱有四五米深,可能是早年猎人挖的。当我将母狍子放进陷阱时,令我意想不到的是,那只公狍子也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进去。
  接下来几天,我每天放学都会割些嫩笤条扔进陷阱里喂这两只狍子。每次,公狍子都会让母狍子先吃。然后它才把母狍子吃剩的笤条杆儿吃掉。我禁不住又感叹了:真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半个月过去了,母狍子的伤已经痊愈,我开始琢磨:是将它俩放生呢?还是告诉大哥将它俩弄到市场上卖掉换钱花?突然,一个念头从我的脑海里蹦出来:眼前这两只狍子漂亮的皮毛,不正是两个无与伦比的狍褥子吗?大哥马上就要上中学了,他住宿正愁没狍褥子呢!邻居王大爷一到冬天就犯腰腿疼,他要是穿上狍皮裤子,说不准父母怎样夸我呢!
  这个想法顿时令我欢掀鼓舞。我决定饿死这两只狍子,然后用它们的皮给大哥做皮褥子,给王大爷做皮裤。两只狍子很快被饥饿摧垮,不再发出任何叫声,只是静静地躺在陷阱里,不间断地发出细微的喘息声。
  此后的几天里,我再也没去看这两只狍子,也没有给它们任何食物。我知道自己这样做有些残忍,所以尽量不去面对它们。又是几天过去了,我估摸着两只狍子一定被饿死了,便拿着软梯和绳子慢慢来到陷阱旁,却迟迟不敢往陷阱里看。
  我正在发愣时,突然一声凄厉的嚎叫声从陷阱里传了出来。刹那间,一只狍子从陷阱里一跃而出。我睁大惊恐的双眼仔细观瞧,面前分明是那只受过伤的母狍子!只见母狍子浑身上下的毛都竖立起来,直直地瞪我。眼前的情景让我浑身战栗不止,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母狍子还没有饿死?为什么它居然能从四五米深的陷阱里跳出来?
  为了解开心中的谜团,我立刻来到陷阱边。当我向里望去的时候,发现陷阱里面积满了厚厚的黄土,阱壁有明显的一块块黄土剥落的痕迹,还有许多被刨过的印痕。我突然明白了,原来是那只母狍子是用前蹄将阱壁的黄土刨下来,从而垫高阱底的高度,这样它才能蹿上来得以逃生。可那只公狍子呢?我跳下陷阱,仔细在阱底查看着,突然发现黄土中杂掺着许多狍子毛。我用手挖了挖,狍子毛越来越多。猛然间我的手触到了一块坚硬的骨头,用力往上一拔,一副狍子的骨架子赫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刹那间,我惊呆了,眼前的骨架子除了狍子头完好无损外,躯干上的肉已经完全被吃掉了!陷阱里除了两只狍子以外,根本没有别的动物!也就是说,母狍子为了活下去,将自己的伴侣——那只公狍子活生生地吃掉了!
  我又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公狍子的头,突然发现上面有斑斑血迹,用手触摸,才知道它的头已经完全碎裂了。我这才恍然大悟,公狍子为了让母狍子活下去,才撞死的。只有这样,母狍子才能吃公狍子的肉,有可能活下去。
  我深深地震撼了,不禁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深深的内疚。如果我不是为了贪得两张狍子皮,将它们放生,那么公狍子一定会像母狍子一样自由自在地生活在山林的,由于自己的贪婪,才使得这只公狍子断送性命的。
  我将公狍子的骨架子重新埋进陷阱中,然后将陷阱彻底填平,在陷阱旁的老柞树上用小刀刻了四个大字:公狍之墓。这样做了以后,我的心才算平静了些。
  转过年的初冬,我和大哥上山砍柴。突然发现一群狍子从眼前跑过,突然间就消失了。我问大哥:“这群狍子会地遁咋的?怎么眨眼间就不见了呢?”大哥告诉我:“都钻进山洞里去了。”我惋惜地说:“只可惜没下大雪,若是下大雪,咱俩保准能逮两只狍子扛回去,既解了馋又能得两个狍子褥子!”我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大哥:“对呀,咱们供销社不是收狍子皮吗?一张狍子皮能卖十多元钱呢。一会儿咱俩把砍的干柴全堆在洞口点着,火正好顺着风把烟都吹到洞里,等把这些狍子都熏死了,不就可以把它们的皮换成钱了吗?”
  我和大哥立即行动起来,把砍的干柴全都丢到山洞前的草地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接近洞口的柴堆,点着了火。瞬间,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借助风力,那浓烟灌进山洞里。过了好一会儿,火势渐渐小了,但还在燃烧着,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洞里的狍子准是都熏死了,我和大哥握着镰刀往洞前走。没走几步,就听大哥说:“妈的,狍子没熏死,出来了……”我赶紧收住脚步往洞口瞧,真的看见一只老狍子从洞口出来了,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就在它走出洞口的当儿,地上燃烧的火焰就忽地一下子将它包围了,可它却丝毫没有跑掉的意思,而是稳稳地站住了,烧成了一团大球,仍一动不动地挺在那里。紧接着,洞口又走出第二只老狍子,同第一只一样,也是慢慢从火堆上走过,也是不顾烧在身上的火焰,一步一步地到离前面那只老狍子前面一米远的地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了。我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没等反应过来,只见洞口慢慢走出第三只、第四只老狍子,也如前两只一样,从容镇静地在相隔一米左右的地方站住了。就像是事先安排好了似的,这四只老狍子呈一定形排开,像四个桥墩子一样,稳稳地站在火堆上。
  正在我和大哥困惑不解的时候,一个更让我震撼不已的场面出现了,只见一只只小狍子嗖嗖地从洞中蹿出来,排成一路纵队,像跳远的运动员一样,腾空跃起,先跳到离洞口最近的老狍子身上,然后借助反作用力一蹬,呈弧线形跃上前面的第二只老狍子背上,又以同样敏捷的速度,依次从第三只、第四只老狍子身上跃过。
  待十多只小狍子刚刚离去,四只老狍子的身躯轰然倒在火堆里。真是惊心动魄啊,我的呼吸好像停止了,站在身旁的大哥也许久没有说话。要不是亲眼所见,我是不会相信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切的。这时,大哥脸上露出负疚的样子说:“谁说狍子傻?它们是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为后代留一条生路哇!早知这样,说啥我也不会做这傻事的!”说完,便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山下走去。我不解地问:“那烧死的狍子不要了?”大哥回过头朝我瞪起了眼珠子:“你还忍心吃它们的肉?咱们还作损哪?”我不敢再作声了,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离开了。
  孙大干不但是山里通,对水里的生物也有研究。他说,有一种水生动物,叫水蝼蛄。渔场人也特喜欢拿水蝼蛄做下酒菜,炸着吃,酱着吃,卤着吃,比鱼鲜,比虾味美,犹如螃蟹味道,却比螃蟹味道鲜多了,鲜而不腻;兼有海鲜的味道,又似河鳖的淡香,只是那么一点儿淡淡的甲鱼味道,又像海蛎子那般有品头,更如小螃蟹那般有嚼头,恰如河蚌出锅时那般筋道,又似大虾那般香口,有一种说不出的美味,说不出的鲜香,看一眼都会垂涎欲滴,品一口更是忘了姥家姓了。
  说到这里,孙大干话头一转,其实,渔场人最喜欢吃的——做蝼蛄豆腐。其做法是先把水蝼蛄洗净,然后放到磨上碾碎,连汁儿带渣放到豆腐包里过滤,去其渣滓,把蛋清般的蝼蛄汁儿放到锅里一蒸,就是鲜美无比的蝼蛄豆腐了,渔场人百吃不厌,吃上回想下回,一辈子都忘不了啦。
  话说民国时候,东北王张大帅——张作霖的把兄弟吴大舌头来牡丹江的时候,收编了当地的土匪,有个当地的土匪头子外号叫“王歪脖子”,摇身一变成了吴大舌头的骑兵团长。
  这个“王歪脖子”不喜欢大烟和漂亮女人,却养了一大群厨子。一旦三餐,厨子们变着法儿地给他烧菜。而且他还有个习惯,同样一道菜他从不吃两顿。这可难坏了这帮厨子,只得绞尽脑汁地弄些闻所未闻的菜肴伺侯他。即使这样,“王歪脖子”稍不如意,厨子们便要挨上他一顿马鞭。
  那年,吴大舌头做大寿。席上,各式精美菜希像流水一样一道道地端上来,有的菜只夹了一筷子,马上就有新的换上来。“王歪脖子”吃得满嘴流油,心里不禁生起嫉妒:人家那厨子的手艺才叫一绝呀,自己以前吃的东西和他的相比,那算一个屁呀!
  菜过五味,吴大舌头端起酒坏说:“奶奶个熊,老子今天做大寿,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兄弟们。来人,叫大厨上压轴大菜,给兄弟们尝尝。”
  “王歪脖子”听说是压轴菜,脖子立马伸直了,只见上菜的勤务兵端来一个小瓷盆,里面只是清汤,汤里漂着几块豆腐。这就是压轴大菜?“王歪脖子”和众人面面相觑。吴大舌头一仰脖子将他面前那盆汤喝了个底朝天,咂着嘴巴说:“都请啊,愣着装熊干啥?”众人便端起自个的小盆,放到嘴边细细一品,不禁齐声惊呼:“好香!”王歪脖子更是又惊又叹,那碗汤入口松软,滑而不腻,似豆腐又比豆腐香百倍。“王歪脖子”服了,总算是见识了什么菜叫“香得能让人把舌头吞下去。”吴大舌头哈哈大笑:“咋样?都没吃过吧?这汤名叫‘白龙汤’,老子吃过无数山珍海味,就数这道汤最对我的胃口。”众人连声附和,都称赞吴大舌头的厨子的厨艺天下无双。
  回去后,“王歪脖子”对白龙汤念念不忘,吃什么都没胃口。最后,他馋得实在了了,就派人四处打听哪个厨子会烧这道白龙汤,他愿意花重金请厨师。可是打听了许久,没有一个厨子知道这种汤是啥东西,更甭提如何烧制了。“王歪脖子”没辙了,整天无精打采的。让馋虫折腾厉害了,他就打厨子出气。他的手下实在看不下去了,给他出主意说,不妨暗地里请吴大舌头的厨子来,给他烧这道汤。“王歪脖子”一听,一个巴掌甩过去,大骂:“娘的,什么馊主意?老子活得不耐烦了?敢去挖吴大帅的墙角?要是让他知道了?我还能吃这碗饭吗?”
  不几年,小日本发动了“九·一八”事变,侵占东三省,把吴大舌头的军队打散了。当年他收编的那些土匪头都投隆了日寇,“王歪脖子”也是认贼做父了。他心里暗暗高兴,立即千方百计地找找当年吴大舌头的那个厨子。寻了大半年,终于找到了。“王歪脖子”喜出望外,立即甩出二百现大洋,让那个厨子给他做白龙汤。谁知那个厨子连看都没看,不软不硬地说:“请长官恕罪,小的忘记怎么烧白龙汤了。”“王歪脖子”做梦也没想到那个厨子竟敢回绝自己,不禁大怒,刚要发火,一旁的副官却向他递个眼色,便只好压下火气,嘿嘿一笑:“师傅,看来你是太累了,先下去休息,改天再烧也不迟。”便让人把那个厨子带下去,副官趁机说:“团座,你都等好几年了,还在乎这一时半会儿?像他这大厨,心高气傲,定是吃软不吃硬。”“王歪脖子”一想,也对,就吩咐勤务兵好好伺侯那厨子。不几天,他派人给那厨子送去二百两大烟土,又把他的老娘接到团部,大鱼大肉地招待,还破例地赏给那厨子一个副营长的职务。
  “王歪脖子”心想:自己如此优待他,他肯定会感恩不尽,答应给自己烧菜的。哪知,“王歪脖子”的如意算盘打错了,那厨子还是那句老话:“我忘记了怎么烧白龙汤了。”“王歪脖子”的匪性上来了,把那厨子关进马厩,他一天不服软,就一天不许出来。马厩又臭又脏,蚊蝇横行,那厨子饱受其苦。即使如此,他还是不服软。“王歪脖子”真想一枪崩了他,可又舍不得,只好低声下气地说:“你不给我烧可以,那你把烧菜的材料告诉我,我请别人烧,这总算可以吧?”那厨子思虑再三,还是面无表情地说:“就算我记得材料也不能说。”“好,算你小子有种!”“王歪脖子”气得浑身哆嗦,让人挑了那厨子的手筋,将他关进大牢。他愤愤地想,我这辈子吃不到白龙汤,别人也甭想吃。
  一晃“八·一五”光复,日本鬼子无条件投降了。“王歪脖子”见大势已去,又摇身一变,回山里当上了土匪,和共产党为敌。八路军的剿匪部队一进山,立即把他的匪队打得七零八落,四散而逃,而“王歪脖子”却被生擒活捉了。枪毙他那天,他念念不忘那道白龙汤,想再见那厨子一面,剿匪部队的首长同意了。他沙哑着嗓子对那厨子说:“眼看我就是要死的人了,我不求你给我烧白龙汤,只求你给我说说那道菜的材料是啥,这样我死也瞑目了。”那厨子默默地点点头,让人提了一桶刚磨好的蝼蛄汤,对着那桶竟哗哗地往里撒尿,又拧了几把鼻涕,然后边系腰带边说:“放到锅里蒸好后,这就是你想吃的白龙汤。”“王歪脖子”大怒:“士可杀不可辱,让我喝你的尿汤?你……”那厨子笑了:“‘王歪脖子’,你以为你们在吴大舌头那里吃的是什么山珍海味?什么白龙汤?你们吃的就是这个!”
  那厨子想让“王歪脖子”死个明白,便实话实说了。他还告诉“王歪脖子”:“吴大舌头的脾气非常古怪,一次醉酒,他要求厨子做一道菜,这个菜不能放鸡鸭鱼肉,不能搁生猛海鲜,不许带荤腥,但要吃出荤味儿;不许放素菜,但要有素味;烧出菜还不许他尝出是什么东西来。这不是刁难人吗?有个厨子埋怨了几句,吴大舌头竟让人把他绑在屋外的大树下,喂了一宿蚊子。一群厨子全都傻了眼。这时,我想,反正也是没好了,不如临死前糟蹋这个恶魔一把,于是便偷偷地把磨好的水蝼蛄桶里撒了泡尿,又甩了几把鼻涕,然后做成蝼蛄豆腐,给吴大舌头吃。不想吴大舌头吃后竟赞不绝口,立马赏我三百两大烟土……”“什么……是这样?”“王歪脖子”傻了,没想到自己朝思暮想的白龙汤,不过是用尿水和鼻涕做出来的蝼蛄豆腐!他指着那厨子说:“既然你恨我,为何不像对待吴大舌头那样,也烧白龙汤给我喝?”“没得逞啊,你比吴大舌头狡猾多了,你从来不让厨子单独做菜,身边必有亲信盯着,我哪里有机会呀?”一席话,说得“王歪脖子”目瞪口呆。
  据说,四野的林彪在哈尔滨那阵子,有两大爱好:一是喜欢吃炒黄豆,二是喜欢吃酱蝼蛄。行军打仗,他的兜里都揣些炒黄豆,边看地图边嚼黄豆,边指挥作战边吃酱蝼蛄。没有这两样,他指挥辽沈战役就没有精神头。他的部下都私下里议论:“林彪上前线,黄豆蝼蛄两不忘;前方越是大炮响,林总越是嚼得忙……”看来,林彪在指挥辽沈战役,平津战役和渡江作战三大战役中,黄豆和蝼蛄的作用也是功不可没呀!那时,七台河人烟稀少,野狼倒多得很。
  一九七六年,第一批建场的民工来到倭肯河边.一阵忙活,搭起了临时窝棚。第二天早上,男人们都勘测荒原去了,家里只留下妇女和小孩.这时,一只老狼溜达到窝棚前.它感到奇怪:哎?啥时来这么多人?出于好奇,它想进屋看看.它先钻进一家窝棚,这家人屋里屋外忙活着收拾东西,大人小孩谁也没注意它.狼这瞅瞅,那嗅嗅,讨个没趣儿,待一会儿,又走出来.紧接着又钻进另一家窝棚.这家窝棚一老妪正在生火做饭.她瞧见狼来了,以为是狗,自言自语着:“来猫来狗,越过越有。咱刚到渔场,就来了条大狗,往后不愁发财呢!”屋里的媳妇闻声出来一瞧,果然是一条大黄狗,蹲在外屋间东张西望。惊喜地说:“哟,北大荒真是北大仓,养的狗都比关里家的肥,能把咱关里家的狗装下!”说着,随手扔给狼一个白面馍,边扔边往狼跟前凑,想找个绳子把狼拴住,留着看家。没想到这条“大黄狗”瞅都没瞅她,转身走出窝棚外。这家的媳妇有点儿舍不得它走:“哟,北大荒的狗连白面馍都不吃,还想吃啥?”她喊起来:“来人哪,把这条大狗拴起来!”喊声惊动了四邻的妇女和小孩,三五成群地奔到她家门口,把狼团团围住。有的小孩用手去摸狼,有的妇女拽狼耳朵,狼既不发火,也不惊慌,一副温顺的样子。恰巧,随车拉来的一头四百来斤重的大肥猪一步三晃地走来,被狼看见了。它对肥猪产生了兴趣,纵身一跳,竟从妇女和小孩的头上蹿过去,跳到肥猪身边。这回狼有玩儿的了,一会儿跳到猪的左边,一会儿跳到猪的右边,一会儿跳到猪的前边,一会儿跳到猪的后边。肥猪前也不是,后也不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只得在原地打转转。妇女和小孩被狼和猪的玩耍吸引住了,吆三喝四地看热闹。也不知啥时候,老七台河人回来了,他发现一群妇女和小孩围着狼看热闹,急得火燎腚似地喊叫起来!“快跑,那是红眼狼,吃人的狼啊!”妇女和小孩没理他的茬:“哪有这么胆大的狼,敢往人群里闯?”
  “你看它的眼睛,它的嘴丫子,和狗一样吗?”
  这回妇女和小孩相信了,它的眼睛真是红的,嘴丫子都咧到耳根子了,不是狼是啥?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妇女和小孩“妈呀”“妈呀”地叫着,慌乱地跑回各自的窝棚,关门闭户,如临大敌。狼没理妇女和小孩们,仍和肥猪玩耍。玩着,玩着,突然叼住猪耳朵,用长尾巴抽猪的腚。肥猪倒挺听话,哼哼唧唧地被狼驱赶着,扭腰晃腚地往山里走。老七台河人不知从谁家拽出一支步枪,顺过枪身就开火。狼没打着,惊得一愣神儿,扔下肥猪,一溜烟似地逃进树林子里去了。老七台河人又追了两枪,却连狼的毫毛都没碰着。
  倭肯河的鱼铺河底,这是真的。几千年来,这里无有人烟,河里鱼自生自长,无休止地繁殖。冷不丁捕鱼吃,别说是小小的渔场,就是搬来百八十万人口的大城市,也供上你吃它一年半载的。渔场人学会了下鱼亮子,刚开始,哪晚上都能接千八百斤的。过了三四天,一宿只能接百八十斤。怪了,这鱼都哪儿去了呢?渔场人想探个究竟。仔细观察,发现鱼亮子四周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爪踪。渔场人恍然大悟:肯定是狼群成了盗鱼贼。这群家伙倒会钻空子。吃现成的哩!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研究擒狼之计。第二天晚上,渔场派出两名神枪手,潜伏在鱼亮子附近,准备伏击偷鱼的狼群。可苦了这两名神枪手,白白地挨了一宿蚊子咬,周身叮得满是大包,却连个狼影没见着。这是咋回事呢?打听老七台河人,方知狼狡猾得很,它才不轻易上人的圈套呢!
  “难道狼能掐会算?”有人问。
  老七台河人笑了:“那倒不是。狼的鼻子好使,能顺风闻出三里地。闻到人的汗泥味儿、枪的火药味儿,它老早就躲得远远的了。你们还傻等啥?不白喂宿蚊子?”
  渔场服气了:“那怎么惩治它们呢?”
  “这不”,老七台河人扬了扬手,“我给你们带来几个狼夹子,这玩艺管用。”
  老七台河人帮助他们在鱼亮四周下了十来盘狼夹子,告诉他们“今晚不用看鱼亮子了!”
  渔场的人晚上没来看鱼亮子。但总觉得是一回事,觉也没睡稳。半夜时分,忽听河边鱼亮子方向鬼哭狼嚎的,知道夹住狼了,操起步枪,灯笼火把地往鱼亮子奔。
  真夹住狼了,十来个夹子都被狼群踩翻了,有十来条狼被夹住了腿。有的是前腿,有的是后腿。其余的狼惊呆了,也顾不得吃鱼了,抓耳挠腮地看着同伴儿嗷嗷地叫,围着同伴儿转圈,却无能为力。突然,狼群却发现了灯笼火把的人群,急红了眼,拼死命地咬同伴儿们被挟住的腿,也不管同伴儿们如何挣扎、嗥叫了,救命要紧。一阵嘶咬,一阵嗥叫,十多个被夹住的狼腿全被咬断了,十多条狼全被同伴儿救出去了。等渔场人赶到鱼亮子,只看见夹子中的一截截狼爪子和滩滩血迹。并没有见到狼的踪影。老七台河人见此情景告戒他们:“往后得加小心了,狼群会报复人的。”
  往后,渔场的人再也没见到狼群来鱼亮子偷鱼,倒听说瘸狼劫道的事儿:有的渔场人夜间赶路,忽觉背后有人搭肩。他记住了七台河人的话,没回头,没着慌,而是一低头,两手同时猛地往肩上一按。按住两只毛茸茸的爪子,猛地往前一扯,脑袋正好顶住狼的下颌,把狼背起来了,任凭它挣扎,也无济于事,一直背到家。家人一看,可不,果然是缺一个后爪子的瘸狼。他们相信老七台河人的话了:“打狼就得打死,打不死它反倒报复人!”

  渔场人都是冬天钻山砍明子,以备一年的引火柴。不光是引火。也用来照明。夜间赶路,备几根明子,几十里山路,一直点到家,风光得很,方便得很。十足的原始粗犷、豪放味儿,住在城里的人,想体验渔场人的钻山点明子的滋味儿,也只能是可望不可及了。看过《智取威虎山》的人都知道,土匪“座山雕”祝寿时吩咐,“山里点灯,山外点明子”,那就是渔场风情画,可以窥豹一斑。
  小时候,哪年冬天,二胖子都跟大人钻山砍明子。每次都砍不多,但他愿意去,图的是新鲜、好玩儿。但有一次,差点儿丧了命。
  那是十四岁那年冬天,邻居宋大爹和他说:“二胖子,给大爹做个伴儿,砍明子去!”他当然愿意去,且求之不得。因为宋大爹家有马爬犁,他家没有。把二胖子的小爬犁往马爬犁上一挂,一直能把他拉到家。山里的雪好大,踏上去,一直陷到他的裤裆。宋大爹找到一倒树,噼啪地砍起来,边砍边说:“二胖子,在一起砍吧,大爹不能亏待你。”别看我人小,却不愿吃别人的下眼食。山里的倒树多得很,和你凑热闹?我才不干呢!拉起爬犁,他另找地方去了。大约走了二里来地,他发现一棵倒树,真够粗的,和他的个头差不多高呀,树心烂个大洞哩!趴在洞口往里瞧,黑洞洞的,看不真切。出于好奇心,他想钻进洞里瞧瞧。洞挺大,稍一弯腰,就钻进去了。他摸索着往里钻,边钻边嗷嗷地喊,一是给自己壮胆儿,二是看有啥野兽没有。若有,肯定会有声响。他边钻边喊,可什么声响也没有。快钻到头了,突然,他发现两个绿莹莹的光点儿晃动着。原来树洞里藏着一只冬眠的黑熊!二胖子当时头发根子发炸,容不得多想,掉头就住出跑。它本来是不想伤害他的,他那么瞎乍乎,它都没动。可能是他的跑动声把它激怒了,嗷地一声从后面追来。它体胖又太笨,在树洞里没有用武之地。二胖子三蹿两跳,冲出树洞,恨不得多生一条腿,跟头把式地往回跑。可是雪太深,没等拔出这条腿,另一条腿早就陷在雪窝里了。回头瞧,一只象牛犊似的黑熊。正呼哧呼哧地在后边追他呢!眼看就要追上来了,连它嘴里喷出的白气都看见了,如何是好?这时,他发现前边不远处有个倒木,三步两步,蹿到倒木前,就势一躺,躲到倒木下,三蹬两蹬,把身上的积雪蹬个大坑,刚好能藏住他。这时,黑熊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越来越近,倾刻间,就追到了倒木旁。他躲到倒木下的雪窝里,只听嗖地一声,黑熊跨过倒木,呼哧呼哧地继续朝前追去了。我的天!若不是二胖子急中生智,早就丧生在它的掌下了!他大气没敢出,憋住呼吸听它的跑动声越走越远,直到听不见了,才敢站起来,爬犁也不要了,躲过黑熊追他的方向,直奔宋大爹而来。
  宋大爹已砍一马爬犁明子,见他回来了,便问:“爬犁呢?”
  “大山岗那边。”
  “咋不拉过来?”
  “我拉不动,等你去拉呢!”
  “小犊子,尽跟我耍心眼儿,还不是溜我的腿儿?”宋大爹嘟囔着,给他拉爬犁去了。
  二胖子确实耍个心眼儿,若是要爬犁,他的小命早就没了。可他不敢告诉宋大爹,若告诉他,肯定不会给他拉爬犁的。但他又怕宋大爹和黑熊遭遇,就提醒他:“用不用把大斧子带上?”
  “你今天怎么啦?拉爬犁带斧子干嘛?”宋大爹没有带大斧子,他也没再深说,心想:“看遇见黑熊怎么办!”只一袋烟的工夫,宋大爹就把雪爬犁拉回来了,没好腔地说:“你小子,这半天干嘛啦?一点儿也没砍?”哟!宋大爹没碰上黑熊?他想,肯定是黑熊没回来,若不然,宋大爹也会吓得魂不附体的!宋大爹把自己砍的明子给他装一小爬犁,又把他拉上马爬犁,晃了晃鞭子,马爬犁航行在漫漫林海雪原里。一路上,二胖子几次想告诉他遇见黑熊的事,但话到舌边,又咽回去了。若告诉他,不揍我才怪呢!
  刚进村口,老远就见母亲站在那里望着。见他俩回来了,喜出望外,不停地唠叼:“你们一走,我就心搅忙乱的,总预感你们爷俩若出什么事似的,坐也坐不稳,站也站不宁。”
  宋大爹却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呗,孩子跟我走,还能有啥事?”说着,卸下二胖子的小爬犁,准备回家。
  “宋大爹,你别走,我真碰上黑熊了……”
  他一五一十地述说着碰见黑熊的经过,把宋大爹的脸都气白了,骂道:“你这小犊子,当时咋不告诉我?是你的爬犁值钱,还是你大爹的老命值钱?”
  二胖子吓得吐了吐舌头,没敢言语。若吭声,宋大爹敢打他嘴巴子。
  第二天清,宋大爹又来叫他了,说是猎熊去。他一听腿当时就软了,不想去。
  “有大爹在呢,怕啥?”
  “要么,再找几个人同去?”
  “找什么,狼多肉少,就咱爷俩干!”
  说走就走。他和宋大爹一人操一把大斧子,坐上马爬犁,直奔昨天出事的地点。宋大爹把马爬犁拴在离黑熊半里远的地方,他俩操起斧子,悄悄地来到倒木旁。绕到树洞口,宋大爹仔细观察了四周,昨天的脚窝都让风刮平了,一点儿痕迹也没留。“黑熊肯定在洞里了,你爬上去,一点儿一点儿往前敲,若声音发闷,就是黑熊窝,我守洞口!”宋大爹边说边爬上树身,举起大斧子在洞口守着。
  二胖子也爬上树身,用斧背儿沿着树身往前敲。开始,只能敲出空空的声音,边敲边听,快敲到树梢时,声音变了,宋大爹忙说:“别住前敲了,黑熊就在这儿了。你再使劲敲,把它轰出来!”他又咣咣地敲起来。可任凭他怎么敲,里边一点儿声响也没有。没在里边?不能!“你翻过斧背儿,砍个窟窿看看!”树皮不厚,二胖子咔咔几下,砍出碗口大小的窟窿。借着射进洞里的阳光瞧,“呀,看见黑熊毛茸茸的后背了!”他惊呼。“别慌,用斧把儿住出捅!”宋大爹说着,又拉开砍熊的架势。二胖子掉过斧把儿住里捅,软囊囊的,象捅在棉花包上,一捅一哼哼。突然,黑熊的爪从窟窿里伸出来了,搭在窟窿口上。爪是够大的,把窟窿都堵严了;爪子够尖的,象鹰嘴似的扎撒着。我的天,这尖爪若抓到身上,不把肠子掏出来才怪呢!这样想,他不由自主地一哆嗦,差点儿从树身上掉下来。“别慌,快砍它的爪子!”二胖子定了定神,举起斧子狠狠砍下去。咔嚓!黑熊嗷地一声抽回爪,爪尖却留在窟窿口,血淋淋的。黑熊被激怒了,吭哧吭哧地往洞口蹿。宋大爹早等得不耐烦了,黑熊刚一露头,宋大爹狠狠地劈下去!不偏不倚,正劈在黑熊的头上,黑熊晃了晃,倒在雪地上。宋大爹有经验,嗖地冲上去,掏出匕首,照准熊胆的位置扎去,只那么一转,鲜红的胆取出来了。宋大爹掂了掂,告诉他:“就这只胆,足够咱爷们办置年货了!”
  哎?树洞里又有声响。“快进去看看!”他蹭蹭钻进树洞,抱出两只毛茸茸的熊崽来。宋大爹看了看,惋惜地说:“哎,若不是为了生计,何必图财害命呢!”
  那次猎到的熊,连同熊崽,当时就让宋大爹卖了。卖多少钱二胖子不知道,只知道他用卖熊钱买了一头儿白条猪,两家二一添作五分掉了。到后来他才知道,一头熊能卖不少钱呢,光熊胆就值七八百元。可宋大爹没说这些。当时他想宋大爹真够黑的,见钱眼开,不可交。
  事隔四十年了,他一直没忘。去年冬天,二胖子回渔场探亲,特意探望宋大爹。他七十多岁了,身板还硬朗,还常钻山砍明子。他俩谈及猎熊的事,宋大爹打了个唉声说:“大爹对不住你,那次猎熊卖的钱,都让我给你柱子哥娶媳妇用了。只给你家买点儿肉,你当时念书也没钱……若是现在,何必冒那个险?都是穷的啊!”
  “那现在你咋还钻山呢?”
  “唉,有瘾哪,三天不砍明子,浑身就不舒服。现在的小青年哪象你们那茬人能吃苦?连明子长在啥树上都不晓得,看我死了他们过不过……
  他知道,宋大爹说的是心里话。细想,宋大爹说得在理,也不在理。在理的是,近些年,山里人确实富了,不把砍明子当回事儿。不在理的是,时代发展,当今的年轻人有新的追求了,哪能拿老眼光看新形势呢?
  每当大雪封山,河水结冰,这里的冬天就来临了。这里的雪是够大的,棉絮般的雪花飘起来就没完没了,几天几夜也不停。直到把山盖满了,把地铺严了,把路封死了,家家户户的房门推不开了,才肯罢休。大雪过后,这家窗户“吱”地揭开了,那家窗户“嗖”地跳出个人来。先开窗的人家第一件事就挖房门边的积雪。自家的挖完了,再挖左邻右舍的。就象关内抗日战争时期挖地道似的,家家户户都挖通了雪的通道。通向柴垛的,通向水井的,通向牲口棚的,通向大街小巷的。甬道连接甬道,把各家各户连接起来,构成了一个四通八达的“地道网”。看到这番景象,使人不禁想起电影《地道战》中的壮观现场面。
  也真就发生过《地道战》中的“战斗”呢!雪后的几天里,接连发生了几桩怪事:这家冻在仓房里的白条鸡不翼而飞了,那家圈在架里的大鹅没有踪影了;这家猪圈有被什么扒过的痕迹了,那家羊栏子里的羊还在,门却被撞开了......一天夜里,张老汉去给马添夜草,听到猪圈里有响动。他以为猪是冻冷了呢,没有在意。添完喂马草料,随手拽两捆干草,准备垫猪窝,还未来的及垫草,猛地发现猪圈里有两对绿莹莹的光在闪动。不对,圈门挡得好好的啥东西跑进猪圈里了呢?定睛观瞧,两只毛茸茸的大灰狼一个叼猪耳朵,一个用尾巴抽打着他家的大肥猪呢!这是他家准备过年的大肥猪,有三百来斤。可就是天冷,也可能是猪肥自懒,任凭两只狼折腾它,只是一个劲地哼哼,躺在窝里一动不动。可把张老汉吓坏了,以前光听说闹狼,亲眼见到狼还是第一次。他只觉得头发跟发炸,两腿发软,嘴也不好使了,掉头就往屋里钻,语无伦次地喊着:“狼......猪圈......里有狼!”还未等张老汉钻进屋,两个黑黑乎乎的家伙早已蹿出猪圈,拖着长尾巴,一溜烟似地逃跑了.
  张老汉夜遇大灰狼的事揭开了桩桩怪事的谜。全村人都动起来了,哪家都准备几个一米来长的木棒子,不论老小,能跑能颠的,都人手一个。年轻力壮的,都调配开了:把村口的,打突击的,设埋伏的,一切都安排就序,一场捉狼的战斗就要打响了。
  这里的冬天黑得早,晚上四点钟就伸手不见五指了。天刚眼前黑,大柱子坐在灯下和家里人闲聊。忽听猪圈里有响动。“谁呀?”大柱媳妇问了一声。没听到回音。大柱子推开房门一看,啊,五只大灰狼正大摸大样地往出驱赶他家的老母猪呢!一只狼叼猪的左耳朵,一只狼叼猪的右耳朵,一只狼用尾巴在左边抽打猪,一只狼用尾巴在右边抽打猪,还有只狼在猪的腚后紧紧地叼着猪尾巴......有这五个家伙“保驾”,大柱子家的母猪哪有不走之理?无奈,一步一哼哼地被驱赶到院子里。大柱子这个急呀,这个气呀,扯着大嗓门喊起来:“快来人哪,狼进村了!”他这一喊不要紧,把狼全给震住了,愣了一会儿,才醒过腔来。正当大柱子进屋莫木棒的当儿,五只狼象跳低栏的运动员一样,嗖、嗖、嗖,一米多高的栅栏,一蹿便过去了,顺着雪的甬道就往村口蹿。大柱子边追边喊:“快堵住呀,往西跑了!”声音在夜里传得很远,把全村震得都直打颤!小小的山村立刻沸腾了,灯笼火把遍布村口。狼刚跑到村西口,一阵棍棒,一阵呐喊,就给堵回来了。急调转头,又往村东跑,正好和大柱子撞个满怀。大柱子顾不了许多,抡起棒子,对准跑在最前边的狼腿猛击,狼的前腿断了,立即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它身后的四只一愣神儿,可没等大柱子论第二棒子,它们就嗖,嗖,嗖......从它头顶一跃而过,径直朝东跑去。大柱子捉狼心切,抡起棒子就往打倒的狼头上砸。就在木棒接近狼头的一刹那,瘸狼嗷地一声竟站立起来,张开血口就往大柱子身上扑。这一招儿真够厉害的,大柱子一点提防也没有,没想到断了腿的狼还要咬人!可能吓破了胆儿,也可能扑了猛了些,把大柱子吓得直咧嘴,噔,噔,噔,倒退了三四步才站稳。这时堵村西口的一伙人上来了。还是上岁数的人有经验,脱掉身上的老羊皮袄,往狼头上一捂,再凶的狼也无能为力了,光蹬腿,光嗥叫,就是动弹不得。七手八脚,挣扎着的狼被捆好了嘴巴和四肢。
  剩下的四只狼还没跑几步,又被东村口的人给堵回来了。全村的灯笼火把都集拢到这儿来了,包围圈越缩越小,,四只狼惊慌失措,东撞一头,西撞一头,可是四周是厚厚的积雪,甬道上堵满了人,无处可躲,无处可逃,只能在十字路口团团转。实在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四只狼突然纵身一跳,想夺路逃命,可惜跳进路旁的积雪里,四条腿已深深地陷入积雪中再也动弹不得了,只能束手就擒了。这时人们别提多高兴了,举着灯笼火把象看大戏似的,看着四只狼在雪中挣扎。说笑着,谈论着,是那样地开心,那样地得意。大柱子笑得更开心,一边笑着,一边骂着:“这回看你还能不能咬人?”他和六七个小伙子分别拿着绳索,卧在雪上往狼陷落的地方滚,一阵风似的滚到狼跟前。拴个套儿往狼头上一甩,狼头被套住了,随手把绳头甩到人群中。众人一阵呐喊,象拔河似地把四只狼拽出雪窝,捆绑结实,喜气洋洋地抬着,象凯旋归来的将士似的。大柱子性急,主张把五只狼勒死,尝尝狼肉是啥滋味儿。还是到岁数人看得远:“你没听说狼也是国家保护动物吗?咱把它送进动物园,既出了咱的害,又保了它的命,岂不两全其美?”大柱子听了,连连点头:“算它们运气好,若隔头几年,早就让它五股分尸了!”
  那是五年前的一个傍晚,五爷摇着手摇车,走在回家的山路上。五爷是山林护林员,三十年前,他在巡山时和一只黑熊相遇,五爷深知黑熊的习性,便躺在地上装死。谁知那只黑熊竟对五爷产生了兴趣,把他当作玩物,骑在他的身上颠起来没完,边颠边伸出前掌试探五爷的气息,五爷强忍剧烈的疼痛,任黑熊在背上折腾。说来也巧,可能是被黑熊颠得肠功能紊乱,竟憋了一口气,轱辘辘地由上往下蹿,突然砰地一声响,放了一个响屁。可能是黑熊被吓着了,或者是头一次嗅到这难闻的气味儿,连忙从五爷的背上跳下来,一溜烟似地钻进林子溜走了。五爷被黑熊颠得浑身像散了架子似的,尤其是那两条腿怎么也不听使,医生诊断后,说是他的双腿已神经麻痹,已失去知觉了。那有什么办法?都是那只黑熊惹的祸!无奈,五爷只好买回来一辆残疾人用的手摇车,求人在车的两侧各焊了一个装货用的铁架子。以后,他就自己摇着车走街串巷做点儿小买卖。当时,就是他刚刚卖完货,摇着手摇车往家赶。
  转过一个山头,五爷突然发现他的手摇车后面,不知什么时候跟上来一头野猪。他见那野猪又脏又瘦,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将卖剩下的两个面包扔给了它……谁知等到了家门口,却发现那头野猪一直跟着他,并不停地冲他哼叫摇尾巴。五爷觉得那野猪怪可怜的,便收留了它。
  过了不到一个月,五爷和家人看到那野猪的腹部竟然有些隆起。原来,这是一头已经怀孕的母野猪。又过了一个月,母野猪产下五头可爱的崽子。孰料,这年的冬天,就在它的崽子出生十多天后,母野猪竟被人偷走了。
  望着五头嗷嗷待哺的小生命,五爷的心里一阵阵酸楚,他买来奶粉,精心地喂养他们。很快,五爷发现有一头野猪崽子特别机敏,只要看见五爷手里的奶瓶,它便会第一个扑上来,用两只前蹄护住奶瓶,扔奶嘴吮得啧啧有声。五爷看到它虎头虎脑的样子,不由得对它格外喜欢,给它起名叫“虎头”。
  随着五头小野猪渐渐长大,五爷喂养它们有些力不从心了,只得忍痛割爱,将另外四头送给了邻居,唯独把虎头留下了。
  那年春节,五爷患了一场病。痊愈后,他突然发现自己老了,摇手摇车觉得非常吃力,摇一段路就得歇一歇。这时,五奶只得抛开家里的活计,每天早晨将他推到三里外的公路上,他才能摇动手摇车往市场赶。尽管这样,五爷每天都没忘把虎头带在身边。闲着没事时,就和它说些没头没脑的话儿。虎头好像能听懂他的语言,不停地摇动着小尾巴,哼哼叽叽地应着,晃得非常乖巧温顺。每当五爷摇下公路时,还是感到失落:难道自己只有靠老伴儿早晚接送才能赶集吗?怎么活下去呀?五爷不禁黯然神伤。
  就在五爷心灰意冷时,一天晚上,他突然看见村里的孩子坐在狗爬犁上在雪地上玩耍的情景,眼前顿时一亮,我的虎头能不能拉手摇车呢?此后,五爷真的开始调教虎头拉车了:他先是摇着车,带着虎头在家门前的院子里遛弯儿,向它发出各种指令。“驾”是朝前走,“哟”是向左转,“喔”是向右转,“吁”就是停下。开始,虎头常常出错,五爷就做比成样地反复教它。如果它能顺利完成动作,五爷就往地上撒把黄豆给它吃,以示“奖励”。虎头机灵聪明,没用多长时间,它就牢牢地记住了这些指令。
  接下来,五爷又仿造骡马架辕时鞍套的样子,按比例缩小,给虎头制作了拉车的行头,然后把它套上手摇车,让它拉着车在自家的院子里转悠。渐通人性的虎头似乎理解了五爷的良苦用心,很快就掌握了拉车的本领。到后来,只要五爷拿起拉车的套儿,虎头就会主动将头伸进套里,哼哼叽叽地等着五爷发号施令。就像一对老朋友似的,配合得十分默契。
  这一天,当五爷坐着虎头拉着手摇车在街头亮相时,立刻惹得许多路人驻足观望。野猪能拉车?好奇的人们情不自禁地跟着五爷的车走了很远。有虎头助力拉车,五爷这一天的生意格外的红火,多少年来没见到他如此地开心,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
  虎头也给五爷惹过麻烦。一天傍晚,五爷回到家,像往常一样把虎头的套儿卸下,让它在院子里撒欢儿,他则从手摇车上挪移到椅子上。这时,后院的王二小来了,站在院子里和五爷聊天。聊到兴奋处,王二小不由自主地坐在五爷的手摇车上。虎头看到有人侵犯了主人的领地,突然目露凶光,尖叫着猛扑过来。一口叼住了王二小的裤管,拼命地撕扯起来。五爷见状断喝一声,虎头才松开嘴。王二小吓得脸都白了,万幸的是虎头没有咬到王二小的皮肉。
  为警告虎头以后不咬人,五爷将铁丝缠上布条,编了一个笼嘴,戴在虎头的嘴巴上。笼嘴是活的,用绳子拴在项圈上,虎头只要一甩头,笼嘴就会掉下来,耷拉在脖子上;再一低头,嘴巴朝笼嘴里一伸,笼嘴就又戴在它的嘴巴上。但颇通人性的虎头为不惹五爷生气,只要没有事情发生或主人不发令,从来不自作主张甩开嘴巴上的笼嘴。
  初冬的一天,五爷到离家较远的一个村子去卖货,直到天色黑下来才往回赶。在离家还有六里地远时,五爷发现前面的路上模模糊糊有一个沙堆。到了跟前,才看清沙堆两侧的路面坑坑洼洼的,手摇车根本无法通行。“虎头,咱们退回去,走另一条路。”五爷边向虎头下达指令,边摇着车往后退。车往后退,虎头使不上力气,只好被动地跟着往后倒退着走。没想到手摇车倒退时因用力不均,竟然偏离了方向,朝路的右侧退去,而那边恰巧有一条沟。手摇车不知不觉退到沟沿儿上时,车轮顺势向下一滑,五爷、虎头和车子一起刹那间滚到沟里。
  沟有一米多深,手摇车滑下来时翻了个底朝天,把五爷扣在车下面。好在车的摇把儿支在沟沿儿上,车子才没有砸中五爷。五爷的双腿不能动弹,仅凭双臂使出浑身的力气,也无法将扣住他的车子挪开。这时,只见虎头抖掉身上的土,甩开嘴巴上的笼嘴,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叫声,弓下身子,一面用嘴巴拼命地拱五爷身下的土,一面用牙齿叼住他的衣角用力往外拽。哧喇地一声,五爷的衣角被撕破了,虎头被甩个后滚翻。
  也许虎头意识到了拽衣服不起作用,便匍匐在地,先用嘴巴贴着地皮,慢慢地拱五爷的身子。很快,它的前半身钻到五爷的身下,随后,便四蹄用力,试图起身将五爷顶起来。然而,它根本顶不动一个人和一辆车,不得不重新趴下来喘粗气。
  “虎头,别费力气了,你背不动我!”五爷怜爱地抚摸着虎头的脊背,挣扎着将项圈儿从它的脖子上摘下来。接下来,五爷忍着疼痛开始大声呼救,虎头也跟随着仰天尖叫。然而,由于这条路本来就偏僻,又几乎被沙堆堵死,。加上天已经黑了,根本没有人经过这里……渐渐地,五爷感到又累又冷,眼皮总是打架,他告诫自己:“不能睡,一睡有可能就冻死在这里!”这样想着,五爷又睁开眼睛,借着月光,他看见虎头的眼角沁出了泪珠,正默默地看着他呢。见五爷睁开了眼睛,虎头便用嘴巴蹭他的脸,边蹭边哼哼叽叽地说着什么,随后,便跃出沟底,站在沟沿上望了一会儿,便转身消失在茫茫地夜色里……
  半夜时分,五爷被一阵阵呼唤声惊醒。他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正躺在家里,左邻右舍地乡亲们正守在他的头前呼唤他呢。看见他醒了,虎头不顾众人的阻拦,兴奋地蹿到炕上,哼哼叽叽地用舌头舔他的脸。五奶告诉五爷:“当天晚上,天都黑了,也没见你回来。正在我焦急地不知所措的当儿,虎头突然从黑暗中冲过来,咬住我的衣角就往外拖。我看见它的背上有道道血痕,便意识到你可能出了意外,急忙叫个邻居,跟着虎头跑了五里多路,才在沟边发现了昏迷不醒的你……”说到这里,五奶哽咽了一会儿又说:“如果不是虎头回家报信,这一夜冻也把你冻死了!”
  这件事过后,儿子担心父亲再出意外,便把父母接到镇上。考虑到儿子家境也不富裕,五爷依然让虎头拉车,每天到市场上卖香肠和面包。虎头不但能帮五爷看摊儿,而且还能“破案”。五爷儿子住在镇子的边上,房后是一片小树林。由于地点偏僻,这一带常有小偷光顾。一天早上,五爷的儿媳到仓房替五爷取香肠时,意外地发现箱子里的香肠少了许多。儿媳感到纳闷:难道家里来小偷了?可小偷为什么没有偷别的东西,只偷香肠呢?而且还不把整箱香肠搬走?五爷听了儿媳的磨叨,便说:“仓房的门没有锁,香肠准是被谁吃了,别瞎猜了!”
  五爷越是不让儿媳瞎猜,儿媳的心越不能平静,谁会偷吃香肠呢?莫非是自己的孩子?儿媳急忙去问自己的孩子,孩子却摇头否认。儿媳想到了虎头,肯定是这家伙干的!五爷见儿媳怀疑他的虎头,便连连摇头说:“不能是虎头干的。它跟我都三年了,从来没偷吃过东西。香肠天天在它眼皮底下放着,没我的话,他连闻都不闻,怎么会偷吃呢?”说着,五爷转过身问虎头:“你偷吃香肠了吗?”卧在地上的虎头立刻站起来,抬头望着五爷,喉咙里发出一阵哼哼叽叽的声音,目光也渐渐暗淡下去,一副委屈的样子。
  一整天,虎头都无精打采的,趴在五爷的脚下默不作声。五爷对它说话,它就把头转向一边去,不看五爷。五爷知道虎头受委屈了。便摸着它的头说:“我知道你不会偷吃香肠的,可我也纳闷儿,是谁偷吃香肠了呢?咱们要是能把它逮住,你就洗清身了!”虎头似乎明白了五爷的话,立刻打起了精神,哼哼叽叽地应着。
  晚上,五爷给虎头喂完了食,便上炕睡觉了。虎头却不肯回窝儿,趴在仓房门口打起了盹儿。睡到小半夜,五爷突然被一阵激烈地斗打声惊醒,他急忙坐起来,披上衣服来到院子里,立刻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虎头正在和一条锄杠粗的蛇搏斗,没有几回合,它便咬住了蛇的七寸,将它拖到五爷的面前……虎头为自己洗了冤屈,显得特高兴,又是摇头,又是摆尾,哼哼叽叽的样子像个顽皮的孩子。
  那年秋天,五爷去批发市场进货,回来时赶上了一场秋雨。由于路上没有避雨的地方,虎头被雨淋湿了。第二天,虎头打蔫了,呼哧呼哧地喘粗气。五爷上前摸了摸,发现它发烧了。于是,决定带它去宠物医院。
  五爷坐到手摇车上,虎头以为又要出摊,立刻强打精神,像往常一样主动将头伸进项圈儿。五爷见了双眼湿润了:“虎头啊,咱们今天不出摊儿了,我带你看病去!”到了宠物医院,兽医见了虎头有打怵:“我没给这么大的野猪打过针,它能老实吗?”五爷说:“你放心吧,我的虎头听话。”随即,五爷轻轻地拍着虎头的背说:“虎头,忍着点儿,打过针你的病就好了。等你的病好了,咱们好出摊儿呀。”兽医见虎头真的挺听话,才壮起胆子给它注射。给它注射的针头挺粗,但虎头只哼了两声,身子便一动不动了。直到注射完毕,它像个受委屈的孩子似的一头扎到五爷的怀里。曾医见了连连称奇:”我开了这么长时间的宠物医院,还没见过这么老实听话的野猪呢!太通人性了!“
  五爷和小野猪的传奇故事,感动了镇上的许多人。每天,只要五爷和他的虎头一出现,就会迎来无数赞许的目光,五爷的生意也越来越红火,乐得他每天都咧开没牙的嘴,冲着虎头笑。
  北大荒的狐狸多,出门就能看见。可它们怕人,见人躲着走。天刚擦黑,成群结队的狐狸出动了,这是它们觅食的好机会。狐狸爱吃小鸡,谁都知道。可我没听说过北大荒的狐狸吃小鸡,倒不是说北大荒的狐狸通人性,知道好歹。可能是它图省事,怕偷鸡不成被人抓着,倒搭了一条命。而荒草塘里的兔子、野鸡多得很,只要走一圈儿,便抓挠饱了,它何必舍近求远地做“贼呢?

  狐狸很爱美,追求爱情百折不挠。这天,孙秀琴正在挖草药,一只狐狸慢慢地走过来。也许这只狐狸见她是女性,没有伤害它的意思,竟朝她走来了。走到距离好几步远的地方,孙秀琴发现它是只母狐狸,挺文静的,并没有理它,继续挖草药。不一会儿,这只母狐狸发出求偶的叫声,孙秀琴好奇地观察,见出现在它面前的公狐狸比它年龄小,它对这只母狐狸求爱毫不理睬。这只母狐狸虽然受到冷谈,仍苦苦地追求,但那只公狐狸仍无动于衷。母狐狸自讨没趣儿,便翻过一道梁,在另一条沟里追上了一只年龄大的公狐狸。两只狐狸情投意合,很快就夫唱妇随地形影不离了。
  有一天,孙秀琴又在山边挖草药,听到前边有狐狸的叫声,和狗的叫声差不多。不像是一只,而是两只。她弯下腰轻手轻脚地慢慢向前又走了一段儿,看见两只狐狸在草稞里玩耍。这是她第一次在野外看到狐狸恋爱,因为密密麻麻的荒草挡着视线,她索性站起来观察。两只狐狸只管亲亲热热地拥抱,根本不理睬她。她学狗叫吓它们,它俩好像根本没听见似的,拥抱得更紧了。几个月后,孙秀琴看见一只狐狸在前边走。走着走着就停下来捡起掉在地上的东西,然后又走。发现后面有人,还是舍不得把那东西丢掉。最后,人离得太近,它实在没办法,才放下东西跑掉了。狐狸丢下的是它的崽子,和狗崽差不多,眼睛还没睁开呢。孙秀琴把它包好,抱回家来。它太小了,饿得像小猫似的眯眯叫,却不会叼奶瓶上的奶头。整整两天,它才会吃奶,用两只前爪抱着奶瓶,嘴巴含着奶头,一口一口地喝。小东西饭量不大,每次一瓶子牛奶还吃不完。后来,长大了些,明亮的眼睛睁开了,也能吃稀饭了,对人也挺友好。孙秀琴跟它玩耍时,它高兴极了,两眼放射出欢乐的光芒。抚摸它,它竟用前爪抱住她的手不放,撒娇之能事。有一天,孙秀琴决定把狐狸放归大自然。刚放出不久,便引来一群狐狸,群星捧月般地把它接走了。前边有条河挡住去路,大狐狸过河容易,狐狸崽过河就困难了。于是,一只大狐狸先蹚过河,它用嘴叼住河岸上大树的树枝,又一只狐狸过来叼住它的尾巴,一只只狐狸拉起来,成了一座“桥”。那只狐狸崽便灵巧地从它们的身上过河了。
  狐狸也有生老病死,它们也像人似的为同类举行“葬礼”。三十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孙秀琴有幸见到了狐狸的“葬礼”奇观。出于好奇心,她向狐狸群奔去,想看个究竟。狐狸群并不理睬她,或者认为她并不能把它们怎么样。只见三四只大狐狸在雪上扒着,不多时就扒出一个雪坑。又有两只狐狸拽出一只死狐狸来,一直扯到雪坑边。为首的老狐狸先在死狐狸身上嗅着,从头嗅到尾,又绕着死狐狸走了一圈儿。然后,老狐狸弓着腰,用前爪刨些雪,盖在死狐狸的头上。接着,众狐狸都纷纷照办,前刨后挠,转眼间给死狐狸造一座“雪坟”,却把狐狸尾巴露在外边。这时,只听老狐狸一声长嗥,边嗥边绕着“坟头”转,众狐狸也跟着它绕着“坟头”转圈儿,转得没完没了。看来,狐狸挺重“感情”,在向同伴儿的“遗体”告别吧?突然,刮来一阵风,把露在外边的狐狸尾巴吹动了,众狐狸立即停止了“哀悼”仪式,一阵忙乱,把新筑的“坟头”扒开了,重新露出死狐狸的尸体。那只为首的老狐狸又在死狐狸的身上嗅了一阵子,从头嗅到尾。大概它以为死狐狸又活了吧?折腾了一阵子,直到确信死狐狸没有复活,才重新埋起来。紧接着,众狐狸低垂着脑袋,对着“坟头”呜呜地叫,眼中似首泪光闪闪。为首的老狐狸边叫边把嘴往“坟头”上插,好像“哭”得死去活来,又好像在吻死去的同伴儿。
  这场“葬礼”闹腾了好一会儿,才宣告结束。众狐狸纷纷离去,只把死狐狸扔在风雪里。孙秀琴觉得新鲜,又觉得奇怪。回家问老人,老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一辈留一辈呗!”细想,老人的话也有道理。如果动物若没有情感,怎能存在动物的世界里呢?
  1991年,渔场走出的大学生是王庆宇,现任哈尔滨工程大学核材料系副教授。他印象最深的是爷爷穿的靰鞡头。

  靰鞡是用牛皮或猪皮缝制的,挺精巧,面上提起个高鼻子,抽了许多均匀的小褶,高高的翘起;左右两边各有三个耳子,样子有点象小船。靰鞡里絮的都是完达山一带的特产—靰鞡草。絮好后,先把脚伸进靰鞡里,踩均匀、实称,再把耳子穿上两根小绳,缠到靰鞡子上,最后再缠上有裹腿。穿上它,走起来蓬松松、暖和和的,就象踩到棉花包上,轻飘飘的,
  一场大雪过后,跑到大街上看街上行人,嘿都向出征的古代将士似的头盔,青一色的狗皮帽子,手戴白茬的皮手闷子,脚穿靰鞡头子,整个装束,威武极了!再听那靰鞡碾压积雪声,“吱吜”“吱吜”地,此起彼伏,声音是那么悠扬悦耳,那么细腻柔和,如小儿学语,似百灵鸟在树上啼鸣。
  每到初秋,他都跟爷爷到甸子里割靰鞡草。这时的靰鞡草没经霜点,翠绿翠绿的,柔和少女腰姿,秀如少女舒臂,一阵风吹来,她们顿时活跃起来,拥挤着,欢笑着,用她们那柔软的手不时地抚摸着他的面颊,好像也拂进他的心房,弄得他的心也痒痒的。他索性躺在草丛里,好像一个被巨大绿色的襁褓包裹着的婴孩。他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仰望叶片缝隙里露出的一块块天空。天空深燧,也更蓝了。草被风吹动,那一块块天空也跟着颤动。
  爷爷没有他这份童心,他在不停地挥动着镰刀搂割着靰鞡草,一缕一缕地捆好,转眼就割一大片。草塘里塔头满地,一不小心就会绊一跤。可爷爷不管这些,照样跺着稳重短短的步子,浑身因为用力的缘故不停地抖动着,他常觉得爷爷一定会由于劳累而跌倒,可他还是靠顽强的耐力坚持着,好像有一种什么力量推动他。
  每回割靰鞡草都满满地装上一牛车。装完后,他就爬到高高的车上。坐靰鞡草车真过瘾,走起来不颠不晃,比骑牛还稳当。这时甭提他多高兴了:举目四周,三五成群的割草人在绿海中忙碌着,有的穿着上衣,有的只穿衬衫,有的干脆光着膀子,用各自不同的姿势挥动着镰刀,飞来荡去的燕子仿佛在和他们捉迷:抬头看天,天象一块块刚刚用泉水洗过的玻璃蓝的透明,蓝的醉人:低头看地,草绿的晶莹,绿的活泼,朵朵发亮的绿浪在眼前跳跃,连他和爷爷的身上都泼上了层淡淡的绿光,坐累了,就干脆躺在车上,就象在、腾云驾雾似的;闭上眼睛,身子晃晃悠悠,象伏天仰在水面上顺水飘荡的滋味,不过比“飘仰”过瘾多了,甭费劲,也甭担心水呛了鼻子,还能听到音乐—牛车轮不紧不慢转动着,发出“嘎吱”“嘎吱”地响声,就象演奏一支曲子,又哪家的小姑娘躲在草丛里尖着嗓子唱歌……这时他睁眼偷看爷爷,也象喝醉了酒似的,眯缝起双眼,咧开长满胡子的嘴巴,无声地笑呢!
  初冬的晚上,月亮从村东的山口爬出来,高高地挂在房东的树梢上时,爷爷就开始坐在小院中,锤靰鞡了。他右手擎着一个手榴弹状的木榔头,有节奏地起落着,柔滑修长的靰鞡草在他的左手不停的、地翻动着、跳跃着,“咣咣”地锤草声,就像擂鼓似的,在夜里传得很远,震的茅草屋都在颤抖。听到爷爷那有节奏的锤草声,我就象欣赏美妙的音乐。不是吗?就连那圆圆的月儿也动了情,不大一会儿,就游到房子上头,分明是来听爷爷奏出的乐曲的。在看那一缕缕靰鞡草,眨眼间就被锤得焦黄焦黄的了,月光一晃,仿佛都是从金子里抽出来的金丝线……爷爷又把它重新捆好,够一车了,再拉到镇上卖。

  从此,他就总跟爷爷一道去甸子里割靰鞡草,到屋前的空场上锤靰鞡,到镇上去卖靰鞡草。他跟爷爷学会了捆靰鞡草,学会了锤草,学会了絮靰鞡。总之,爷爷是他生活的指导者,他和爷爷在一起生活有一种清新愉快的感受。
  三十多年的岁月象流水一样淌走了,爷爷身板儿倒挺结实,还干这干那地闲不住。小妹总看不惯爷爷,爸爸还没进屋,她就急忙拿着扫帚跑出来给他掸去身上的泥土,才允许他老人家进来。爷爷伸手端饭碗,小妹也跑过来说:”这不是您的碗,我来替您拿!”爷爷脱靰鞡,抖落的靰鞡草落了半屋地 ,小妹总要唠叨几句:“爷爷,您又摆货摊了,皮鞋、胶鞋您不要,偏爱穿这靰鞡头,弄得满地都是草!”每听这话,爷爷总摇了摇头,叹口气说:“你们这一辈子得好了,脱共产党的福,冻不着,饿不着。可我就怕你们惯坏了!爷爷那时候……”说着,他那苍老的眼神,不知漂移到什么地方去了。小妹可听不进去,总数叨爷爷:“你们是啥时候?现在是啥时候?老黄历看不得了!”说完,就扭头中跑到她的房间去了。
  爸爸的寂寞,却像铅一样压在他的心头,一个偌大的问号钩子般地扯着他的思绪,他品味着爷爷话语的滋味。这话里含着什么呢?含着爱吧?含着希望和力量吧?也许只含着他老人家的追忆吧?爷爷讲过:”关东人从祖先开始就靠靰鞡草裹脚取暖了,到俺这一辈说不清多少年、多少代了……”想到这里,他才大悟,爷爷总爱穿靰鞡,何止是一种嗜好呢?小妹的嗜好是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衣柜里挂满了她各式各样的新潮服装。可她还是比这个,比那个,就是不满足。前几天,破天荒求他来了,告诉他:“电大老师布置个作文题目是《我的爷爷》。咱爷爷土里土气的有啥可写的呢?若不然你给我写吧!”
  他不答应她,她把嘴撅得老高,使劲用眼睛瞪他。看她那可怜相,顽皮相,他无可奈何。告诉她:“好妹妹,别着急,我想出来了。你看爷爷那双宝贝靰鞡,还有那靰鞡草都像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无声而深情,它该给你多少宝贵的启示、值得你深思啊!你就以它为题材写爷爷,哪些地方不懂,就去问爷爷,还愁写不出来好文章?

  副业场村
  当你踏上倭肯河畔,越秀桥左边的道路时,便来到了红旗镇的副业场。展现你眼前的是笔直的村间道路,两旁是杨柳成行的绿化带。树下绿草成片,各种野花争相开放;穿过一片没膝深的庄稼,便是副业场的蔬菜小区,特色蔬菜应有尽有,引进的草莓琳琅满目。
  1980年,红旗镇出资七万元,买下原煤炭局青年点的两栋房屋,红旗镇副业场从此诞生。当时副业场的第一任书记是崔殿臣,场长是候世春。又从东升大队调来一大批社员,开荒选田、建房修路。白手起家,办起了养殖场:养鸡、养鸭、养猪、养牛。
  鸡的天敌是黄鼠狼,饲养员却有对付黄鼠狼的绝活。黄鼠狼对他敬而远之,望鸡生畏。因有打黄鼠狼的绝活,一些平日里想吃黄鼠狼肉的酒友嘴馋时,往往就撺掇他:“哥们儿,今日下午有空打两只黄鼠狼解解馋啊?”一听到这话,饲养员的小眼睛马上睁大,且放出光来。因这是他惟一能在酒友面前显白的能耐啊!他因常常打黄鼠狼,吃黄鼠狼肉,家里沾着的黄鼠狼味儿就多,家里也经常有黄鼠狼出没。这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一旦碰见不是打死就是随手抓起来一扔便罢。可偏偏他老婆怕黄鼠狼,一看见家里有黄鼠狼出入就吓得大喊大叫,之后便睁圆杏眼骂他:“这都是你平日里打黄鼠狼招来的报应,你以后少打黄鼠狼,要不然咱俩就离婚!”为了夫妻关系不至于闹得太僵,他以后便“金盆洗手”,很少再去打黄鼠狼了。
  这年初秋的一天,饲养员正在家里打盹儿,酒友张二虎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说:“哥们儿,我家的黄鼠狼翻天了,你快去看看啊!”他平日在家里很听老婆的话,一听又让他去打黄鼠狼,便把目光对准老婆,看她的眼神儿。一看她不表态,便没敢轻举妄动。酒友见状顿时读懂了他的窘态,先扑哧一笑,转头陪笑脸,央求他老婆说:“唉,我说嫂子,这可是请我哥去救苦救难啊,你可得高抬贵手开恩放行啊!”他老婆见来人把话说到这份儿上,脸上立刻多云转晴,摇头不算点头算。但有一点,催促他不许和狐朋狗友打恋恋,快去快回。
  他赶到酒友家附近时,见好多酒友都在场。只是大家都站在离这位酒友家一百米远的一个小山头上看,没有一个人上前。小时候,他跟三爷打黄鼠狼,练就一套奇特的本领。就像探囊取物一般,一旦发现什么地方有黄鼠狼,只要他想打,没有打不到的。
  他放眼观瞧:见酒友家的屋顶上院子里到处都是黄鼠狼。大的,小的,黑嘴巴头的,白脊梁骨的,黑爪黑尾的,白爪白尾的,应有尽有。他粗略地估算了一下,最少也有二三百只。酒友的老婆已经被黄鼠狼群吓得休克,被送往医院去了;他的母亲这时也吓得面如土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他讲述着发现黄鼠狼群的经过。“哥们儿,怎么办?”酒友抬眼望着他问。此时他无心探究黄鼠狼的来源,暗地里却犯起了嘀咕:“打?黄鼠狼太多!别人都不敢打,就我一个人打?显然是犯众怒的,别打不住黄皮子惹了一腚臊,不上算。看来只有想法子调虎离山了!”想到这里,他记起小时打黄鼠狼时三爷说过的话:“任何生灵都有头儿,黄鼠狼也一样,要引开它们,只要先抓住它们的头,一切都好办了!”这时他的心里有底了,带上头盔,扎住胳膊、裤腿口,手里拿着一根木棍,稳稳当当地朝酒友家走去。这时,身后有好多人都伸长脖子,屏住呼吸,看他是怎么打黄鼠狼的。
  他不慌不忙地来酒友家的院子里,黄鼠狼群见竟有人来敢和它们斗法,都哧溜溜地怪叫着来回乱蹿,高翘着尾巴时刻准备寻机发起攻击。“不好!”他陡喊了一声,将手中的木棍啪地一声击打在地,趁黄鼠狼群一愣神的当儿,嗖地腾身跃起,跳出四五步远。这时他看见黄鼠狼群的后面有一只全身皆白的老黄鼠狼,正抓耳挠腮地如同人一般地站立着,嘴里发现吱吱的怪叫声。他见状立即断定它就是黄鼠狼的头,心中暗喜,嘴里噢地一声喊,手起棍落,向老黄鼠狼有腰部扫去。说时迟,那时快,黄鼠狼群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傻了,还没等它们转过头来,木棍已击中老黄鼠狼的腰。就在它回头要咬木棍的当儿,他正飞快地出手一把捏住了它的头。黄鼠狼群见它们的头被擒,都蜂拥般地往身上扑,一蹿一蹿地顺着他的裤腿往上爬。有几只胆儿大的竟蹿上他的肩头,吱吱地叫着欲咬他的手,试图救出它们的“老大”。站在远处观看的人群都吓得吐着舌头哇哇地惊叫,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了。
  就在这时,一个奇怪的现象发生了,只听他手中的老黄鼠狼吱地一声尖叫,,黄鼠狼立刻停止了进攻,一个个直立着身子拱着小爪听候着它们的“老大”发号施令。事不宜迟,他捏着老黄鼠狼的头,嘴里喊着“滚,滚,滚”的命令,边喊边用木棍啪啪地拍打着地面,迈着四方步缓缓地向门外走去。他捏着老黄鼠的头在前面走,一二百只黄鼠狼排着长长的队伍在他的身后紧紧的跟着。那场面看得围观的人都目瞪口呆,都为他捏一把汗。他越走越快,黄鼠狼群也越跟越紧,寸步不离。他来到一座陡峭的山崖前猛地一甩手,便将那老黄鼠狼扔至崖下。黄鼠狼群见它们的“老大”被甩下了山崖,便一个跟一个地往山崖下跳,那阵势颇为壮观,围观的人群这才长出一口气,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声。
  事后他告诉酒友,你家以前肯定有人打死过黄鼠狼的头儿,黄鼠狼的头儿和一般的黄鼠狼不一样,它身上能发出一种奇异的气味儿,而黄鼠狼的嗅觉相当灵敏,它们会寻味儿为黄鼠狼的头复仇的。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无论如何也别把它打死的。酒友闻听此言吓得半天说不出来话,哭丧着脸说:“我平时根本没惹过黄鼠狼,一见到它就早早地避开了,根本认不得哪个是黄鼠狼的头,哪里还谈得上跟它结仇呢?”但这事其他人无法解释得清,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一番,都认为他的话还是有道理的。酒友家出现的黄鼠狼群虽被他引开了,但从此后他一想到黄鼠狼就头皮发麻,无可奈何了,只好搬到别的地方去住了。
  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他带着妻子到河边夜钓。刚坐稳,猛听见有吱吱的怪叫声。与此同时,只见夜色中有无数的黄斑在跃动。他一惊,忙用手电四处照了照。这一照让他瞠目结舌,只见那只被他丢进崖下的老黄鼠狼的指挥下,数百只黄鼠狼已经向我发起进攻了。他连忙把钓竿一甩抛,逼退黄鼠狼群,转头向蹲在不远处小解的妻子喊:“快跑,黄鼠狼来了!”妻子听见他的喊声,吓得连裤子都提不上了,妈呀一声尖叫,起身没命地狂奔起来。奇怪的是黄鼠狼群并没有去追妻子,只围着他吱吱地怪叫,伺机发起进攻。他又故伎重演,陡地一声喊叫,同时用钓竿啪啪地拍打着地面,但这回我的招数却不灵了,眨眼间就有几只黄鼠狼蹿至他的眼前,怪叫着在他的脚面上咬了几口,咬完就逃。幸亏他来时为了防止蚊虫的叮咬,穿着长筒雨靴,才没被黄鼠狼咬透。他猛地一惊,好险哪!这时,他见那只老黄鼠狼又在抓耳找腮地指挥着它的子孙们轮番向他进攻,便三蹿两跳地向它接近,想一把再逮住它。可这次它却早有准备,他进它退,他退它进,腾挪闪跳地和他玩起猫捉老鼠的游戏。他使出浑身的解数,可黄鼠狼群却越聚越多,进攻的势头丝毫不减。虽然他并不怕黄鼠狼的进攻,但长久遭此围攻必然凶多吉少。他暗自嘲笑自己:找黄鼠狼的,倒被黄鼠狼逼得手足失措,真是天大的讽刺!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好在酒友们没看到我“走麦城”这一难堪的境地,三十六计走为上,凉锅里贴饼子——溜吧!他瞅准机会,见左侧进攻的黄鼠狼少一些,便挥舞着钓竿哇哇地怪叫,边拍击地面边跳跃着向左逃。三蹿两跳,终于逃出了黄鼠狼的包围圈。正好这时有个酒友骑着摩托来垂钓,便猛地蹿爬上摩托车的后坐。酒友见的靴后还挂着两只叮咬着的黄鼠狼,顿时吓得嘴眼挪了位,语无伦次地喊:“黄鼠狼!你的靴子上挂着两只黄鼠狼!”“快跑!后面还有一大群呢!”他一边将叮在靴后的黄鼠狼狠狠地甩掉,一边朝酒友吼着。
  酒友这才如梦初醒,一踩油门,摩托车风驰电掣般地向前飞奔,摆脱了追赶着的黄鼠狼群。回到家里,妻子见他狼狈不堪的样子边给他脱靴子边唠叨:“往后千万别打黄鼠狼了,这是黄鼠狼群找你报仇呢!”他长出一口气说:“其实,黄鼠狼也和其它动物一样,你不打他,它也不会和你结仇的。” 养猪场的养猪人是张臣,养猪50头。山林之大,无奇不有,就连张臣的猪与其它地方的猪都不一样,奇怪的很。真可谓“桔生淮南而为桔,桔生淮北则为枳,水土异也!”也应了电视里的一句话:世界真奇妙。不看不知道!
  今年春天,张臣上山采木耳时,意外地在树洞里发现一只奄奄一息的熊仔,看样子生下来一个月左右。张臣抱它时,竟以为喂它奶哩,用两吸前掌抱住他的手就往嘴里送,叭哒叭哒地裹个不停,实在饿得慌。他估摸,可能是母熊抛弃了它,也可能是母熊死去了,若不抱回来,不饿死也得让狼吃掉。这样想着,张臣用蓝子把熊仔挎回里养猪场。正巧一头母猪下崽儿,张臣一喜,何不让母猪奶熊仔?张臣把蓝子放进猪崽群里,没想到母猪一点儿反映都没有。或者是熊仔和猪崽的样子没差多少吧?母猪根本没计较,反正它让熊仔和猪崽群一样饱尝它的恩赐了。张臣大喜,熊仔有救了!慢慢的,母猪变得更主动了,只要熊仔一叫,便匆匆赶到跟前卧倒,示意熊仔吃奶。熊仔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毫不客气地含着猪奶头大吸大吮起来,有奶便是娘了。
  可能是从小在一起的缘故吧,熊仔真真正正地把自己当作猪家族的一员了,母猪走到哪里,它便和猪崽行到哪里,从不拆群儿。有时猪崽和它戏闹,拱它的腚,咬它的掌,它也不见怪,静静地任摆弄,很有大哥的样儿。有时,猪崽跑出去斗架,熊仔也急急前去助阵,一掌拨过去,便把对方推个就地十八滚,好像说:“敢和俺斗架,没完!”
  母猪领它们到泥水里乘凉,猪崽们天生会拱坑,三下两下便拱出个水坑,舒服自在地在坑里享受着凉爽。熊仔不会拱坑,呆呆地站在水里发愣。这时母猪过来了,一嘴巴把熊仔拱倒。还往它背上拱泥,好像说,傻孩子,不学会滚泥巴哪行?蚊虫咬的厉害呢!看到这里村里人都说张福养的母猪通人性,它若真能带大熊仔,说不定是吉尼斯之最呢!有人问张臣,估计这种“和平共处”的日子还能维持多长时间?张臣说:“顺其自然吧,尽可能把他们养在一起。”他的理论是,庄稼院里,不是经常看见狗、猪、鸡、猫在一起处的相安无事吗?张臣的话副业场的人都信,“进朱者赤,进墨者黑”,说不定熊仔长大了能和“猪妹妹”成亲,杂交出“熊猪”新品种呢!


  倭肯河鱼铺河底。河两岸遍布沼泽地,水泡子星罗棋布。这里的猪群都是野生野长,主人根本不需管它。除非是到了晚上,防止野兽袭击,再把它唤回圈里,关好圈门完事大吉。每天早上,成群的肥猪被赶出猪圈,散放到河边的沼泽里。这时猪群撒欢似地往泥里拱,边拱边咔嚓咔嚓地嚼着,津津有味儿。开始,人们还以为它们在嚼什么水草根儿上水螺之类的东西,走近一看,不禁目瞪口呆:猪群在吃大泥鳅。沼泽里的泥鳅十分狡猾,它的洞穴遍布浅水的淤泥里。吃食时,便成群地钻出洞穴;吃饱喝足了,又纷纷钻回洞穴,逃避袭击。
  真是一物降一物,倭肯河边长大的猪都晓得捕捉泥鳅的办法。长嘴巴触进泥里,眨眼间就把泥鳅窝掘个底朝天,一窝一窝的泥鳅被掘出来了,四处乱拱乱钻,没有藏身之地。这时,猪群张开嘴巴美美地享受了,不吃饱不罢休。这里的泥鳅没有污染,个大,一般都有二三两重,虽然又粗又短的样子很丑陋,但营养价值却很高。副业场的人喜欢吃泥鳅,有“水中小人参”之称,捞它一桶半桶的,或煎或拌上豆拌酱炖,其香无比,是副业场人待客的佳肴。你想,人吃泥鳅都百吃不厌,何况是猪了?实在是有口福哩!
  这里的肥猪不但善捕泥鳅,也有捉小鱼的绝招儿。肥大的身躯往水泡子里一卧,连嘴带蹄一拱四扑腾,一池的水搅浑了,小鱼小虾在水面上浮了一层,这时猪群张开大嘴对准水面轻轻一吸,连水带鱼全吸到嘴里,再把嘴巴一合,鱼被留在嘴里,水却从腮帮流了出去。就这样吃下去,个把小时,已经是大腹便便了。是享受的时候了,在稀泥里打几个滚儿,把稀泥在周身厚厚地滚了一层,蚊虫叮不进去了,在四仰八叉地往水里一仰,宛若大水牛一般。偌大的沼泽里,远远近近卧着数百头肥猪,不管是白猪还是花猪,此时全是一个色了。你想,猪八戒若是看见自己的子孙们在倭肯河边这样逍遥自在,也一定会感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吧?小猪长到三四十斤,便跟着母猪下水学艺。它们的捕鱼技术也有高低之分:技术高的可游到深处捕捉大鱼吃,边追鱼边玩水,其乐无穷;技术差的只能在浅水里转,但也能混个胃饱肚圆,自得其乐。一刮秋风,天气凉了,小猪大猪也不愿下水了。这时,全国四面八方的猪贩子都来收购猪来了。他们知道,这里的猪肉是“绿色食品”,肉味鲜美,很受人们的欢迎。
  一天晚上,王发找到张臣说:“你养的母猪开洋荤呢!”把张臣说得莫名其妙。“啥意思?有屁快放!”这小子跟他没正经的,他也没说好话。“不是跟你闲逗,你养的母猪有艳福哩!快跟我来!”说着王发把他扯下炕。
  王发一直把他扯到猪圈旁,神神秘地告诉他:“小点声,别惊动了母猪的美梦。”他俩悄无声息地细听,猪圈里传来一头公猪的喘息声和我家母猪哼哼叽叽的声音。“怎么样?你养的母猪找对象还是狗长犄角——羊(洋)式的呢!”王发说话时,一脸的滑稽相。原来,一头母猪正赶上发情期,为了它的方便,张臣没关猪圈门。王发从山上回来的路上,发现一头野猪从山那边蹿过来,把王发吓了一跳。妈呀,冤家路窄,碰上野猪了!咋办?没想到野猪理都没理他,张着伸出獠牙的大嘴,一路小跑,边跑边抽动着鼻子,发出咴咴的响声。王发顿时明白了:“啊,它是到养猪场里‘搞对象’来了,没工夫搭理我哩!”他好奇,悄悄地跟在野猪的后边,见野猪乐颠颠地直奔养猪场的猪圈。王发笑了,啊,看来不是第一次幽会,它们是老相好了!他扔下肩上盛榛子的袋子,凑到猪圈前。只见野猪拱起发情的母猪,边拱边打着响鼻儿。母猪没怪,也没发怒,迎上前去哼哼叽叽,两只头挨到了一起,相互厮磨着,好像说着悄悄话。唠够了,母猪把野猪请上它的卧铺,它俩便甜甜蜜蜜地作爱了。看到这里,王发觉得又稀奇又好笑,忙不迭地跑进屋里报告“特大新闻”。
  他俩凑近猪圈时,见母猪和野猪正头挨头地亲嘴呢,野猪的长獠牙碍事,母猪还得躲过它的长獠牙才能接触到野猪的嘴。真是的,母猪不耐其烦,一次次地抬头亲着野猪,野猪也一次次地抬头轻咬母猪的耳朵。看的他俩不住地发笑,野猪和母猪却旁若无人。王发发感慨了:“真真正正的千里有缘来相会哩,人同此情,情同此理呀,世上万物大同小异,你等着抱野猪娃吧!”他俩悄悄地离开猪圈,猪圈里依然甜甜蜜蜜地相爱着。
  第二天早上,母猪安然无恙,野猪却不见踪影。五个月后,母猪生下一窝小猪,一个个又瘦又小,一点不像猪八戒的子孙。到和老鼠的长相有亲缘关系,却野性十足,动不动蹿上来咬人。常了,小猎崽受不了猪圈的束缚,它们要出去闯天下,寻根问祖去了。张臣成全了它们,把这群小家伙全放到山上扔给了它们的洋爸爸。没想到那头野猪十天半月就带着这群小猪来看母猪,隔着圈门与母猪头对头地“哼叽”交谈,融融亲情,十分感人。他索性打开猪圈门,让它们“牛郎”“织女”亲个够。
  一天凌晨一点多钟,人们们正在窝棚里熟睡,突然被外面“噼噼啪啪”的声音惊醒。借着月光一看,一个庞然大物正在玉米地里肆意妄为。仔细一瞧,是一头孤野猪!眼瞅着成片的玉米被孤野猪祸害得乱七八糟,人们心痛万分,追悔莫及。
  孤野猪的厉害大家心知肚明,人们毫无准备,追上去肯定吃亏。万幸,这个家伙已经吃得大饱,没再继续破坏,扭腰晃腚地走出玉米地。等它消失不见了,人们急冲冲地冲进玉米地,满目的狼藉。有的心疼得哭起来。孤野猪糟蹋的玉米比吃的多十倍,真是太过份了。估计这个家伙今天晚上还会来,他们跑到熟识的老乡那里借来了火把、扎枪、锣鼓等物,一位好心的老乡还把两条猎狗借给了他们。
  当天夜里,孤野猪果然又来了。我们事先已在地边埋伏好,相距还有百多步时,他们敲着锣鼓,举着火把手电,大声呐喊着向它冲去。对于这么一头庞大凶悍的孤野猪,他们当然不敢奢望能擒获残杀死它,只是想吓唬它一下,让它知道人们的厉害,以后别再来捣乱就是。据说野猪十分害怕火和噪音。但这头孤野猪都恰恰相反,不但没逃走,反而大吼一声,朝人们猛扑过来。它的速度极快,所经之处草木横飞。人们都吓得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转瞬间,孤野猪已冲到近前,他们知道跟它正面交锋无异于以卵击石,还是先避避锋芒再说吧,于是兔子般地四处逃散。孤野猪却紧追不舍,在高大的树木间钻来钻去。孤野猪也真是缺心眼儿,并不是盯住一个猛追,而是追不上这个又去追那个,连蹿带跳地白白地消耗着体力。看来这是一头智商不高的孤野猪。人们心里有了些底,绕到它身后开始反击。扎枪连连射中它的身上,可惜它的皮太厚,经它一番折腾,射中的扎枪纷纷被它甩掉了。谢大愣见状手持扎枪冲了上去,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孤野猪惨叫一声,那扎枪已扎在它的后腚上。孤野猪暴跳如雷,横冲直撞,瞪着红眼睛搜寻袭击的目标。不料又有一支扎枪击中了它,孤野猪气炸了肺,也不知该追谁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朦胧的月光下有个叫张大胆儿的也手握扎枪冲向孤野猪,看样子他是想离得近些,以便击中孤野猪的致命部位。五米,四米……孤野猪只顾追别人,竟一直没注意到他。张大胆儿伸直手臂,即将掷出扎枪的一刹那,突然,他脚下一个踉跄,扎枪飞出后偏差很多,击中了孤野猪的侧脸。与此同时,张大胆儿的身子也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一时无法动弹。孤野猪忍着巨痛,掉头发现了偷袭它的张大胆儿,立即大吼着向他扑去。张大胆儿挣扎着抬起头,可惜他力不从心,心里明白腿打缥儿,怎么爬也没爬起来。在这危急关头,两条忠实的猎狗向孤野猪猛冲过去,而人们此时早已吓得六神无主了!
  猎狗当然不是孤野猪的对手,只能凭借着灵活的动作同孤野猪周旋,想把它引开。突然,孤野猪猛地向前一蹿,闪电般地把尖嘴伸向一条猎狗的肚下,瞬间把它撅向空中。只见那条猎狗在空中翻了一个滚儿又坠落下来,正落在孤野猪张着的大嘴上,它伸出嘴外的那两个长长的獠牙当即插进了猎狗的软肋。只见孤野猪抬头举着那条猎狗紧跑几步,又猛地摆动尖嘴往后一甩,立刻把那条猎狗甩出三四米远,撞在一棵大树上,只挣扎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人们第一次见到如此惊心动魄的场面,腿肚子一下子攥了筋,浑身也不由自主地哆嗦成一团。还是谢大愣不怕死,趁这空子拖起张大胆儿就往回跑,大伙儿都吓破了胆儿,恨不得多生两条腿,只顾逃命了。
  人们一个个如泄了气的皮球,狼狈不堪地跑回窝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地谁也不说话。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张大胆儿先开了口:“我在老猎人卜老疙瘩家住过,他经验很丰富,能不能求他帮个忙?”一听到卜老疙瘩的名字,大家又都有了精神,那可是威震八方的老猎手,据说他天生胆量过人,一辈子猎获的野猪不计其数,对付这头孤野猪也该有办法的。
  第二天,张大胆儿约谢大愣带着两瓶酒去了卜老疙瘩的家。前前后后地叙述了遭遇孤野猪的经过,掰饽饽说馅地请他出山。卜老疙瘩很同情他们的处境,在详细了解了情况后,他说:“野猪也是很聪明的动物,一般都是成群结队地过着有规律的生活,不会与人为敌的。不过野猪和人一样也有好坏之分,有的天生就坏。有些孤野猪本来就有恶习,离群成为孤猪后就会更加肆无忌惮,反复无常。来玉米地里胡闹的这头孤野猪就是如此,它已接近疯狂,不可救药啦……”“那应该怎么办?”张大胆儿急急地问。“如果把它撵走,将来它还会干别的坏事,那只有杀死它啦……我老了,真的不想再杀生啦,这次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啦……”说到这里卜老疙瘩长叹一声。
  “你有把握杀死它?咱们人手够吗?会不会很危险?”张大胆儿一连串地发问。“孤野猪可不像群野猪那样好对付啊!”“人手足够啦,用不那么多人,也没什么危险,非常简单,你们等着瞧吧!”
  看着卜老疙瘩胸有成竹的样子,人们如坠五里雾中,却又不便多问。只见卜老疙瘩找出三块又大又厚的木板,上面钉了许多粗铁钉子,钉头又安上木塞儿。当天下午卜老疙瘩在玉米地的周围详细做了勘察,确认了孤野猪离开时必经的路线。在一个杂草丛生、地面较硬的地方,他小心翼翼地把三块木板安放好,钉头冲上。一切安顿完毕,他才一个个地拔掉木塞儿。那些钉子有三寸多长锐利无比。卜老疙瘩边用杂草盖那些尖钉子尖儿,边满意地说:“必须伪装得天衣无缝,孤野猪的嗅觉灵敏,上当的次数多了,它变得越来越狡猾啦,绝对不能让它觉出有埋伏才行……”
  当天晚上,孤野猪又如约而至。大家已充分领略过它的淫威,谁也不敢呈能了,只能任凭它为所欲为了。卜老疙瘩却眯着笑眼不紧不慢地说:“等一会儿就有好戏看,现在它吃得越饱越好!”
  孤野猪在玉米地里又吃又拱,祸害了一大片后才心满意足地走。它的肚子撑得溜圆,走起来一步三晃,边走边哼哼叽叽地喘着粗气。借着月光看,它已走到了设伏的地方。人们正屏着呼吸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它时,只听一连串的哀嗥打破了夜的宁静,紧接着就听一声沉闷的响声传来,仿佛是一堵墙被谁推倒了。人们竖起耳朵听着,既高兴又害怕,谁也没敢轻举妄动,只能看着卜老疙瘩的眼色行事。只见他一挥手,人们们才群星捧月般地跟着他直奔孤野猪而去。一路上,孤野猪的惨叫声不断传来,越叫越凶,越叫越惨。走到近前用火把和手电光一照,人们都被眼前的场景惊得目瞪口呆。只见孤野猪倒在三块厚木板的钉子尖儿上,拼命地扭动着身躯。它的四蹄和半个身子全钉在钉子尖儿上,它越是挣扎,扎得越深。只见卜老疙瘩挽了挽袖子,从张大胆儿手中接过扎枪,对准孤野猪的两个前肢上方猛地一捅,只听噗地一声,鲜血顿时泉涌般地喷了出来。孤野猪一声长嗥,喷出了最后一股血,便一动不动了。
  几乎是弹指一挥间,一头重达千斤的孤野猪被降服了,卜老疙瘩的超凡智慧令人们肃然起敬。“这是祖传的绝招儿,专门用来对付与人为敌的孤野猪的。而用来对付野猪群就不行了,它们的警惕性太高……我一共只用过两次,这是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我的狩猎生涯也该结束了。我老了,不应再杀生了……”卜老疙瘩喃喃地说,眼中似有泪光闪动。人们都被卜疙瘩的一番心里话所感动了,认为他的话在理:人类应该理解野生动物的习性,好好地保护它们,为它们留出宽裕的生存空间,与它们和谐共处,世界才会丰富多彩,人类的生活才会丰富多彩!过去,北大荒人烟稀少,野狼成群。经常夜里闯进村子咬死牧畜,白天拦路咬伤行人。副业场人为了生存,和群狼展开了狼进我退,狼驻我扰、狼跑我追的游击战。猎狼成了副业场人一项主要活动,猎狼的高招五花八门,猎狼的绝技更是成出不穷。
  围狼·射狼·套狼
  副业场人上山猎狼一般为五六人或八九人,再多些十几人。围狼分行围和坐围两种。行围就是大家一同赶杖,一同猎杀。众人见到狼踪围城大圈儿,共同追赶,边追边喊,使狼难辨东西南北,被赶到低谷之中或山头之上,众炮手举枪射杀。最多时,一次能围猎一二十只狼。赶杖有规矩,不能再半山坡上射杀,以免误伤同伙炮手。打坐围,是炮手在某低谷旁或山旁等候,其他赶杖的人把狼围赶到指定地点,由守候的炮手射杀。
  地枪射狼是一种较为简便的猎狼方法。原始的地枪射狼是把弓箭拉满了,把安有扎枪头地地枪隐藏与狼群经常出没的地方,待狼群经过时碰到地枪机关,扎枪头射出,将狼射杀。这种射杀方法虽然简便,但全凭机遇性,有时能够杀死狼,有时射不到要害部位,狼便带着扎枪头逃走了。后来,副业场人改进了地枪装置:把四分钢管磨成锋利的斜刀安装在弹簧下,藏于草丛之中。狼群经过,碰到机关,钢管射出便立即毙命。
  有猎狼经验的副业场人根据狼踪、季节、地形的不同,就知道把套子下在哪儿,怎么下。一般在狼群经过的地方下高套,使之能套到脖子。套子必须用钢丝,以防狼咬断。也不能太长,以免被套的狼挣扎时挣断套子而逃走。套子下得适中,越挣扎套子越紧,用不多时便把狼勒死了。
  窑狼·哨狼·诱狼
  猎狼用的窑叫狼窑。所谓狼窑就是设置陷阱,使狼掉进走不出来被活捉。此法是捉活狼的最好方法。在狼群经常来往的线路上挖多少狼窑,根据狼群多少、活动范围、地势来确定。狼窑长宽深各为八尺到一丈的深井,摆上大的树枝设为疑物,使狼只能走中间的路落入狼窑之中。最原始的狼窑只是一个深井,上面横上木杆,盖上树枝,然后盖上浮土、草皮。狼掉进窑中,捉它十分费力,也不好往出弄。后来,北大荒人发明了窑中窑:用两层井字形的木杆置于窑中,中间一层,上面一层,上下层距离四尺左右。上层覆盖树枝、泥土、草皮。狼掉下去卡在中间的井字杆上,上不来,下不去,捉狼也容易。窑狼有两种方法:一是自然窑狼,全凭经验和机遇,掉进几只算几只。二是围狼入窑。发现狼群四面圈围,呐喊鸣枪。听到呐喊和枪声,郎顺原路逃命,逃在前面的掉进狼窑里,后面的想躲也来不及,有时能掉进好几只。狼生性多疑,嗅觉灵敏,新狼窑不能立即用,须经过数月风吹雨淋,没有了鲜土味儿,长出新草才能使用。
  狼哨是副业场人猎狼的古老方法。狼哨有木制和桦树皮制两种,吹起来似狼在鸣叫。有经验的副业场人可以用狼哨吹出公母两种狼的叫声。狼有鸣叫求偶和闻声而聚的习性,副业场人根据狼的这种习性发明了狼哨。狼一般情况下不发出长长的鸣叫声只有在求偶或发现猎物才发出长长的鸣叫声。求偶交配期,母狼会发出长鸣声作为求爱的信号,公狼听到声音会自动奔来。平时,先发现猎物的狼发出长鸣,向后面的狼群报告喜讯,群狼闻声很快聚来。这时猎手早已锁定各自目标,枪炮齐鸣,群狼应声倒在血泊之中。
  副业场人喜欢将捉到的狍子养在家里驯化。驯化的狍子非常不容易,一般得驯养三二年才能驯化掉狍子的野性,听人的摆布。驯化好的狍子不用圈养也跑不掉,把它放在山上玩个三天五日的,还会自己回到家来。用驯化的狍子骗狼十拿九准。狍子一旦找到狼群,就会把狼群引到猎人潜伏的地方。猎人穿着毛朝外的狍皮衣裤,戴着狍头面具,悄悄接近狼群。狼性虽多疑,但见了到嘴的猎物早已垂涎三尺,放松了警惕。这时猎狼,真是天赐良机。
  追狼·网狼·吊狼
  副业场人善于驯养猎狗。挑选腿长、耳立、鼻尖、齿快、眼明的好种加以驯养。到了大雪封山的时季,前后村的猎户把猎狗聚到一起,不下百八十条。发现狼群,一声令下,百多条猎狗似离弦之箭,从四面将狼群包围。有的狼死命外逃,却被群狗围得水泄不通,只好在圈内东撞一头西撞一头地疲于奔命。雪地放狗追狼最好是雪深过膝,特别是积雪被太阳一晒,上面结一层硬盖,是猎狗撵狼的最佳时机。狼已饥寒交迫,四肢疲劳过度,在积雪里艰难拔腿。而此时的猎狗以勉待劳,凶猛得如同狮子,狼只有招架之功,无有还口之力,只等死路一条了。在河结冰的时候,狼到河边找水喝,也是捕猎狼的良机。副业场人掌握了狼找水的规律,潜伏在河边的树丛里,待狼到河边时,突然放出猎狗,将狼群轰到冰上。狼群在冰上无法行走,越挣扎越摔跟头,怎么爬也不上了岸。此时的猎狗分工明确,三五只狗看一只狼,只管往冰上赶,不许狼往岸上靠。猎人则带上铁丝编织的网罩住狼身上一按,便把狼罩在铁网里。先捆其嘴巴,在绑四肢,不大功夫,便把冰上的狼生擒活捉了。
  在狼经常出入的山林间栓上网,在狼道两旁布上疑物。猎人发现狼群朝张网的方向奔去,便在其后开枪射击。狼听到枪声,撒腿便逃,顾不得前方有疑物,一头撞进网里。网口自然封住,狼在网里越拼命挣扎网裹的越紧,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只能眼睁睁地被捉。
  在狼经常活动的林间小路旁选一棵有弹性的小树,在一人多高处栓一根铁丝,将树拉弯,并在树旁的木桩子上绕牢圈,铁丝中间打一轴扣,系在路边销好的树桩子上。狼群经过时,有的狼爪被铁丝套住,它向前奔跑挣扎,铁丝的轴扣从树桩子上脱落下来。弯曲的小树弹力很大,待小树伸直时,便将狼吊了起来,只待猎人捕获了。
  夹狼·桩狼·抽狼
  夹狼的器械有木夹和铁夹两种。木夹是用木棍弯成弓状,用两张大小一样的木弓重合在一起,夹中吊诱饵的挂钩,弓劲大小适中,放在狼群经常走的林中雪地上,狼咬诱饵,夹子便夹在狼的头上,顿时便气绝声望。也有夹狼爪子的夹子,叫木凿脚。制作方法是在木板上等距离地凿许多眼,木板必须选用硬木,有砍成正方形的,也有砍成条形的。凿的木眼要有一寸多长的钉子,狼爪踏进木眼后甩不掉挣不脱,不敢跑动,只能用三条腿跳,待其筋疲力尽时,猎人上前捕获。
  地桩猎狼一般用柞木,竹子削成特别锋利的尖状,半尺左右长。春夏秋天使用的地桩是单根插在地上的,冬天用的地桩是数根排列在长木板上的。地桩刺狼不是靠桩尖刺入狼爪猎获的,而是狼踏上木眼上桩尖必须跪倒,前胸必然前倾扑地,桩尖刺入要害部位使其死亡或刺成重伤不能逃跑而猎获。
  抽狼一般是选择弹性好的硬木,一头固定在小路旁的林树下根部,另一头拴着绳子,将木棍拉成弯弓状,绳子从另一棵树绕过,扯过狼群经过的林中山路,中间抽扣系在小树桩上,另一头在小路旁系个活扣。狼一碰到绳子,抽扣脱落,绳子一松,如弓式的地棍产生反弹力,将狼抽倒而捕获。
  副业场人猎狼、斗狼的绝技,硬是把狼从荒原上赶进深山老林,逼上绝路。这是副业场人与天斗、与地斗、与狼斗的聪明智慧的历史见证。如今副业场人斗狼绝技早已进入历史了,二十一世纪的年轻人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这篇小文,也是对当年开发建设副业场的先辈们最好的纪念。
  一天,人们在深山里转悠,意外地发现一只小狼崽儿,立即过去把它逮住,塞进蔴袋里。在几十米外还找到一个隐蔽的山洞,估计是狼的巢穴。可能老狼出去觅食了,狼崽儿自己跑出来玩儿被人们逮住了。
  卜老疙瘩突然奇想,他要用狼崽儿诱出活捉母狼。山区的狼虽然是凶残狡猾的野兽,但哺乳和抚育幼崽儿期间母性十足,它若发现崽子丢失,定会不顾一切寻找营救的。
  他们四人在卜老疙瘩的带领下,抬着捕捉老狼的器具进了山,很快来到距狼穴不远的一棵大松树下。卜老疙瘩先把狼崽儿的脖子上圈上项圈儿,用铁链子拴在树干上,又攀上松树,在巨大的树枝间撑开了一张尼龙网,网口冲下,正罩着狼崽儿。一切布置停当后,人们撤到了一百米外的石壁下耐心等待。
  果然不出所料,一个钟头后,狼崽儿凄惨的叫声终于引来一只老狼。它个头很大,腹部垂下的乳头证明它是狼崽儿母亲。它大概已在山中奔走寻觅了很久时间,此刻一见爱子,真是喜不自禁,不顾一切地冲到松树下,叼起狼崽儿的脖子转身就跑。
  结果可想而知,狼崽儿被钢项圈儿勒得直翻白眼儿,差点儿断了气。老狼大骇,忙放下狼崽儿,见有铁链拴着它的崽子,便立即抓咬起来,直咬得老狼嘴角淌血,也没咬断。它彻底绝望了,用鲜红的舌头舔着爱子,呜呜直叫。眼瞅着孩子身陷绝地,自己却眼睁睁地不能解救,哪个当妈的能受如此煎熬?满腔仇恨化作了愤怒和疯狂,老狼狂吼起来,山谷中回音阵阵,令人胆寒。它抬头看见了悬在头顶的大网,怀疑是它在作怪,便猛地跃起,张嘴就咬。经验丰富的卜老疙瘩岂肯怠慢,使劲一拉引线,坠着石头的大网径直砸下来,网口正对准跃起的老狼,它一下子被罩在网里。
  “快上!别让它跑了!”卜老疙瘩一声令下,人们手持木棒一窝蜂地冲过去。老狼不肯束手待毙,暴躁如雷,狂抓乱挣,但尼龙网结实得很,越缠越紧,它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望网兴叹了。人们瞅准机会一顿猛揍,终于把它打昏,牢牢绑住它的嘴和四肢,大呼小叫地把它抬下山。
  老狼和它的崽儿都被关进副业场的菜窖里,菜窖是用大石条砌成的,窖盖是一寸厚的木板,它要逃出来根本不可能。老狼苏醒后见已身陷绝境,顿时悲怒交加,连冲带撞,好一通折腾也无济于事。一天一夜后,老狼终于精疲力尽,口唇干裂,精神恍惚。卜老疙瘩冷笑几声,让我往窖里扔了几大块野兔肉,饿急了的狼崽儿立即跑过来大吃起来。老狼见了却叼开狼崽儿不让它吃,自己也坚决不吃。卜老疙瘩见了直巴嗒嘴,叹口气说:“哼,还挺有骨气,饿你三天,看你还逞能不!”
  三天过去,老狼已瘫软在地,奄奄一息,如果不是眯着的眼偶尔露一下凶光,真跟死了一样。看来这只性情刚烈的老狼宁肯饿死,也不想吃一点儿人喂的东西了。倒是那只狼崽儿这几天没少吃肉,见了人就摇头摆尾讨吃的。
  很快就有了消息,省里的狼犬训练基地有意要买这对狼,并说两天后就派车来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听到这个消息人们都乐得合不拢嘴,卜老疙瘩更是乐得小曲不离口:“王二姐思夫眼泪汪汪,一天在墙上划一杠儿,两天在墙上划一双……”
  到约好交货的头一天下午,卜老疙瘩亲自动手钉了一个装狼的木笼子。李大宝说:“用粗木头钉个结实点儿的吧,别让它娘俩跑了!”卜老疙瘩却不以为然:“你看它压根儿都不动一下,软得像个面团子,借它两条腿也跑不动啦!”是啊,老狼一连七八天没吃一点儿东西,没喝一滴水,铁打的也受不了哇,难怪卜老疙瘩这么自信。
  两只狼都被扔进木笼,锁好了笼门。专等明天往车上一装,钱就到手了。考虑到一笔横财已经到手,卜老疙瘩破例地掏腰包买了几瓶好酒,亲自下厨炒几个小菜儿,招待三个小青年,待他们四个酒足饭饱后,卜老疙瘩又亲自给我下一道命令:“今晚你看好这个木笼子,可别让煮熟的鸭子飞喽!”便把我们啃过的山兔骨头和野鸡骨头倒进木笼里。狼崽儿闻到香味儿早已垂涎欲滴,立即狼咽虎咽地吞吃起来。而老狼依旧无动于衷,它的沉默让人们心底隐隐一震,没想到它竟这么有骨气。有人叹了一口气,便返身进屋。但谁也不敢违抗卜老疙瘩的命令,坐在炕上往窗外看,正好看见那个木笼。大约后半夜刚过,突然发现老狼站起身来。要知道,几天来它一直是趴着或者躺着。感到意外地同时,更加注意观察它的动作了。只见老狼慢慢移动睡着的狼崽儿跟前,张嘴在爱子的脖子上亲吻起来。这是不是回光返照呢?也许老狼快饿死了,临死前强打精神正在与爱子吻别吧?
  狼崽儿吃得饱睡得香,毫不知觉,依旧打着呼噜。看得出老狼异常伤感的样子,满怀着对生的眷恋,更放不下自己的孩子。它的身子颤抖着,像在哭泣。突然,它的绿眼中射出怪异可怕的绿光,嘴巴用力一合,只听狼崽儿低声呻吟,并使劲地挣扎,但老狼尽力没让它叫出声来,更没让它挣扎一下,便咬断了爱子的脖子,爱子已身首异处!啊?老狼竟然咬死了亲生子,这怎么可能呢?人们使劲地揉揉眼细瞧,只见老狼凶相毕露,毫不迟疑地舔吸着爱子的鲜血,随即又大口地吃着爱子的身子。
  真是骇人听闻!人们一下子惊呆了,但联想起狼崽儿几天的表现,马上明白了:是因为狼崽儿吃了人喂的肉,老狼才不能饶恕它。在老狼看来,狼崽儿已经变了,不再是自己从前的宝贝。它也许想和孩子一起绝食而死,决不向人类妥协,但它的孩子太不争气了,竟向人类屈膝献媚,摇尾求生。这是当母亲的最大耻辱!只能杀死它,这是拯救孩子的最后方式了。
  老狼不大一会儿便把狼崽儿吞下肚去,吃饱后它来了精神,伸鼻子在木笼中乱嗅起来,并不时警觉地向四周张望。它很快盯住了一根最细的木条,用利齿啃咬起来。它想逃跑,我的天啊!有人本能地在屋里大叫起来:“来人哪,老狼要逃跑!”喊声惊动了卜老疙瘩,也惊动了啃咬木笼的老狼。它索性甩开大嘴咬得更欢,那根木条已被老狼咬断了一半儿。这时卜老疙瘩领着两个小青年已冲出屋来。他不相信煮熟的鸭子真的会飞,叮嘱人们别往死里打,天亮还等着交货呢。正在他指手划脚的当儿只听嘭地一声木笼的顶端被撞开了,还没等人们反应过来,只见一个黑影嗖地一声掠过我们头项,旋即又来个鹞子大翻身,一闪身,翻出木杖子,一转眼就蹿进林子里,没了踪影……卜老疙瘩打过仗才想起把式,大吼:“还愣干啥?快进屋拿枪!”等人们把枪拿出来,只见卜老疙瘩对准老狼逃跑的方向一枪接一枪地打起来,没完没了。人们你瞅瞅我,我看看你,都心照不暄:“这是他开枪为老狼送行呢!”
  副业场在大山里开了个煤矿。一天夜里,矿工们都睡着了。一个小青年梦里觉得有人摆弄他的后脚跟,蹬了一下,又摆弄,还发生咔哧咔哧的声响。他一烦,翻起身正要骂“谁他妈的没事摆弄我的脚?”却见一只大老鼠吱儿地一声蹿出一米多远,正瞪着圆鼓鼓的眼睛瞧他吱吱地叫呢。天哪,山里的老鼠比山外的老鼠要大得多,不算尾巴,身子尺把长,那尾巴根儿有小拇指粗,活生生的一头刚出生的小猪崽儿模样儿,嘴里嚼得叭叭地响。再看自己的脚跟,硬纸壳厚的一层老茧已被老鼠嗑去,露出鲜嫩的红肉。再瞅右脚趾头,被老鼠嗑得正嘀嗒嘀嗒地往出流血珠。他慌忙踹醒身边的王老疙瘩,他父亲是生产队的赤脚医生,有时他就帮父亲打下手。他睡眼朦胧地爬起,嘴里嘟嚷着:“大活人让老鼠给咬了,方你还是个人!”他听这话更来气了:“我愿意让老鼠咬呀?”
  没出三天,王老疙瘩的脚趾也让老鼠嗑了,伤情比他的还重。无奈,也只能用酒精棉球消炎粉之类的涂抹一下,再缠上纱布就完事。如果在山外,说不定他父亲还得给扎一针狂犬疫苗,防止得狂犬病类的疾病,可在山里却没这个待遇,他只好将就了。往后,王老疙瘩学乖了,他要和老鼠交朋友,端着饭盒说:“我喂喂你们,再别嗑我的脚了,好吗?”一扬勺,大楂子饭扬了出去,立即有几十个老鼠蹿上来,齐刷刷地蹲着看,却不敢吃,怕上王老疙瘩的当。王老疙瘩见了笑着说:“都说你们记恨人,我看你们不大对头,是不是怕我打你们?哪能呢,我喂了你们,就是想和你们交朋友!”说着,又扬了一勺。
  二胖子好奇,也蹲下身子看热闹。一不小心,一只大老鼠蹿上他的饭碗,叼住碗沿儿不放。二胖子说:“妈的,胃口给吊高了。来,咱亲哥俩拔河吧!”说着,便把碗往上提,大老鼠叼着碗沿儿不松口,四腿前伸,屁股后坐,因为嘴用力,耳朵支得格外高,就像用钓竿拉一条大鱼。“好的,劲儿还不小!”二胖子端着碗向后拉,究意是人力气大,那鼠磋着地被拖过来。拉了几个回合,王老疙瘩打圆场:“算了吧,好男不跟鼠斗。”二胖子却觉得好玩儿,嘟嚷着:“没那么便宜!又一次把碗往怀里拉。那鼠体力消耗过大,呼哧呼哧地大喘,鼻翼一张一张的,二胖子的手指都感受到它的鼻息。二胖子的恶作剧,把那鼠激怒了,鼠毛炸起,油亮亮的如一还黑缎。二胖子见状猛地一松手,那鼠和碗倒着射出去,退了好几步才稳住阵脚,嘴却仍叼着碗沿不松口,把饭碗拖跑了,看热闹的鼠群也随之而去。
  鼠群渐渐习惯了王老疙瘩的施舍,饿了就直奔他们住的窝棚。人对鼠好,鼠却得寸进尺。前几天,王老疙瘩下山回家给取大酱吃,晚上回来已是黑天了,他掀开被窝想睡觉,却发现一对老鼠守护着一窝刚出生的小鼠。王老疙瘩却见怪不怪,欣喜地叫道:“快来看,母鼠在我的被窝坐月子呢!”二胖子听了大惑,“你怎么分得出公母?”王老疙瘩笑得很开心:“跟种猪差不多哩,公的后边拖着一嘟噜,母的却光溜溜的。快来看,这还分不出公母?”他这么咋乎,公鼠母鼠却不跑,满不在乎地做它们的护理工作。他们几个都跑来看稀罕。这时,王老疙瘩又给它们打圆场:“看够了吧,白看不花钱的,西洋景见好就收吧。得,你们到炕梢去护理吧!”说着,轻轻地给它们移了窝。
  有一天夜里,王老疙瘩放被子时,竟发现脚下的炕席一看,竟有六只老鼠死在炕席底下,都已腐烂生蛆了。这是咋事呢?查来查去,他突然看见了王老疙瘩刚从山下带来的一架大录音机,每到中午他都放的声音很大。他忙查阅有关次声波的生物效应的资料,才恍然大悟,高强度的次声波,能够损伤生物的机体,甚至危及其生命。他说:“病根找到了,它们都是收音机的声音放大震死的。”王老疙瘩不信,收录机的声音放大就能震死老鼠?扯蛋!他在墙角找到一只刚死不久的老鼠,经解剖发现,它的内脏器官已出血破裂,这才相信收录机真的能杀死老鼠,喋喋不休地说:“早知道它有灭鼠的功能,我何必浪费那么多米饭喂老鼠?”
  他们窝棚不遭老鼠的秘密上报到矿长那里,竟高兴得手舞足蹈,不停地责怪他:“咋不早说?可把我害苦了!”原来,前几天他睡得正香,一只老鼠钻进他的被窝,在搜索前进中嗅到了它向往的气味儿,便鬼使神差地钻进他的大裤衩里,终于找到了攻击的目标,便张开嘴对准目标连咬了几口。“哎哟——”矿长双手捂住骤生剧疼的部件,同时也捂住了咬他部件的老鼠:“好哇,你敢咬我老二!”说着,掐住老鼠的头,直到把老鼠掐死,才把它从裤裆里拽出来。
  这下子,他算出名了,在全矿推广了“收录机灭鼠”的“经验”,没多久,各窝棚都时不时地响起收录机大功率的音乐声,此伏彼起,大山里回荡。
  时间长了,窝棚里不见老鼠了,倒觉得空荡荡的,没着没落。感触最深的是二埋汰。一天晚上,他睡得正香,猛然向觉得有个软乎乎的东西爬到他的脸上,才睁开眼,和老鼠大眼瞪小眼地对着瞧。二埋汰觉得有趣,朝老鼠挤挤眼皮,老鼠以为跟它暗送秋波呢,就抬爪挠他的眼皮,以示亲热。二埋汰痒得舒服,又挤挤眼皮。没曾想老鼠误认为让它亲嘴呢,便飞速出嘴,一举咬中,二埋汰觉得老鼠的玩笑开大了,大怒,挥手便打,却没打中,竟把自己的脸打出五个手掌印子。老鼠飞身跃到地上,二埋汰了嗖地跃起,甩鱼网般地甩出被子,企图罩住老鼠,人也随被子扑过去。没想到被子罩在屋中央的尿桶上,老鼠溜走了,他却把尿桶撞倒了,半桶尿全洒在被子上,打鼠不成反把被子灌了半桶尿,晾了大半天才干,但仍是刺鼻的瘙味儿,惹得二胖子和王老疙瘩谁也不愿挨他睡。
  二埋汰留意老鼠还另有隐情。他伸着十指说:“谁说老鼠没好处?那鼠把我的指甲咬得多整齐?不信你们看?”这话说得在理。他的指甲长时间不修剪,伸出来就像熊爪似的。夜里,老鼠嗑他的手脚指甲,却很少伤及他的皮肉。还有更绝的呢,老鼠吃他的脚跟茧子,把肉皮吃完却不咬嫩肉,保证不渗出血。为此,二埋汰没少跟王老疙瘩显摆。可也是,他真和老鼠有缘份,或许老鼠也知道他只属鼠的,把他当作同类了?王老疙瘩听了却一撇嘴:“不以为耻,反倒为荣。你一年洗几回脚,茧子赶上熊掌厚了,老鼠还能嗑得透?”一席话,把二埋汰说没电了。
  大山里的老鼠有一大优点,比较干净。矿工们与老鼠为伍,却没出现过因老鼠出现的疾病。真的,老鼠清除垃圾的能力使二埋汰获益不浅。饭后,他经常不洗碗,老鼠便把他的碗筷舔得不剩一片菜叶,一粒米饭。下顿饭前,他用清水冲冲即可。他还津津乐道地谈论自己睡觉时,老鼠爬到他脸上接吻的事。还断言,来接吻的肯定是母鼠。说穿了,老鼠之所以和二埋汰接吻,是因为他的嘴唇、嘴边有食物残渣,还因为他长期不刷牙,深厚的牙垢对鼠也有吸引力。鼠的鼻子极灵,星星点点的食品味儿也躲不开它的侦察。有人亲眼见老鼠瞧见吊在屋粱上装食物的小筐,筐里装的都是些糖果类的小食品,把小筐吊在屋梁上,就是防鼠的,却防不住。它们会像耍杂技的地顺吊绳往下爬,一直爬到筐里。少顷,又见它们的嘴都鼓囊囊的。原来是它们盗得糖果后又顺着绳子往上攀,循环往复,没几天,便把筐里的糖果盗空了。
  说心里话,在大山里的日子挺憋人的。没想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哪受得了这寂寞的煎熬?日子难以打发时,何以解状?一是吹牛,二是改善伙食,三是看老鼠。他亲眼见八只老鼠相互衔着尾巴绕着装在盆里的野鸡蛋转圈儿,急得抓耳挠腮的不知所措。最后,不知哪个老鼠突发灵感,突然跳进盆里,抱着个野鸡蛋往外滚,滚到盆外后仍爷着抱着那蛋不放松,只见一只老鼠叼住它的尾巴,四爪用力往前拉,如同纤夫拉纤一般。细瞧,那抱蛋的鼠的左右两侧各有一鼠伸着前爪往前推,就这样摇摇摆摆地把蛋盗走了。其它的鼠见了也如法炮制,也是抱蛋的,拉纤的,推鼠的一阵忙活,乐此不疲,直到有人大喝一声,它们才不得不丢下蛋,逃亡夭夭。
  他还亲眼见过老鼠运动会,所谓老鼠运动会无非是爬墙、短跑、跳高、摔跤等项目。它们却玩得很开心,不厌其烦。最糟糕的运动是跳水和游泳。它们能顺着锅台爬到缸沿儿上,然后再像跳水运动员那般往水里跳,然后再在水缸里游泳、洗澡,却再也爬不出来了,直到淹死为止。害得他们不得不把水倒掉,再跑二里地外重新担水做饭。
  更绝的是王老疙瘩见过老鼠开会。几十只老鼠很整齐地倾听鼠王训话,洗耳恭听,没有捣乱的。散会时也进然有序,大鼠先走,小鼠跟在后面,走得很有章法。王老疙瘩大喝一声,它们才一哄而散,争相逃命。没逃多远,它们又停下来,吱儿吱儿地乱叫,像是骂人,又像是冲王老疙瘩发威。这个王老疙瘩却以为老鼠给他唱歌呢,一时兴起,在手掌上放点儿饼干渣,伸向鼠群,老鼠便放上来吃。他一把抓住一只,逗一通再松开,再捏一块饼干渣在掌上,又有前仆后继者。突然,王老疙瘩灵机一动,翻出注射器,给抓住的鼠注射清水,痛得老鼠乱蹦乱跳,他们几个却开怀大笑。一天早上,王老疙瘩突然说,他昨晚上写的入团申请书不见了,他们几个以为他开玩笑。见他很认真的样子,便四处搜寻,却发现被鼠叼走,是二胖子用炉钩子从墙角沟出来的,已被嗑得千疮百孔了。二胖子说:“怎么样,遭报应了吧?你往它们身上注水,它们就敢不让你进步,这叫一报还一报!”说得王老疙瘩直咧嘴,却半信半疑。打那以后,王老疙瘩又和鼠类和好了,鼠群也以礼相待,没再发生盗吃东西的事。
  张虎在煤矿当食堂管理员,定期到中苏边境的兴凯湖拉大白鱼,送到矿工驻地。这里没有其他道路可以绕道而行,只有一条简易公路可走。然而走那简易公路必须经过一个叫十八拐的大山沟。那山沟常有野兽出没,特别是狐狸更是成群结队地劫鱼车。所以,他和司机每次经过十八拐都格外小心:把车窗玻璃摇上,车门关严,再把汽车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一旦在那里坏了车,等于白给狐狸拉了一趟鱼。
  有一次,他和司机从兴凯湖拉大白鱼往回走,傍晚五点多钟,汽车到了一个叫兴农的小镇,再走四十公里,就要经过十八拐。司机笑道:“放心吧,我是打猎出身,狐狸见得多啦!”那时已是中秋,那些大白鱼虽然装在闷罐车里,但仍散发出阵阵浓烈的腥味儿。而这时天公又不作美,浓黑的乌云夹着冰雹劈头盖脸地砸来。司机打开大灯,想以最快的速度穿过这个令人心惊胆战的十八拐。猛然间,他从车灯中发现前面公路上被大风吹倒的一棵大树,正好横在公路上,便让司机停车跳下汽车搬那棵拦路的大树。他用力推了推,竟丝毫未动。司机见状便也跳下来帮忙,可我俩使尽吃奶的力气也搬不动那颗大树。“去车上拿根尼龙绳,用车子挂绳,把大树拖一边去!”他应了一声,回身去驾驶室拿尼龙绳。突然,他觉得背后有动静,仿佛有一股风在脑后响起。他暗叫不好,一个就地打滚,借着汽车灯光一看,原来是一只大狐狸!大狐狸扑了一个空,嗥叫一声趁势又要扑来。这时司机也看见了狐狸,大叫道:“快,快上车!”
  他纵身一跳,逃回驾驶室,顺手操起猎枪。“不能开枪,你看外面!”司机叮嘱他。他一看车外,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见车外一片绿莹莹的眼睛,闪着幽光,围着汽车转。“狐狸群,我们被狐狸群包围啦!”他隔着车窗玻璃,盯着那片闪烁的绿光问:“有什么法子吗?”“只有打开车灯。狐狸怕光,坚持到天亮,等过路的汽车来帮忙啦!”他知道,若是在宽阔的路上,我们还能倒车逃离,可在这极窄的简易公路上,又是刮风下雨,倒车很容易翻车。司机说着已把汽车的大灯打开,忽而后退,忽而冲前。狐狸显然也害怕这庞然大物,只跟着汽车转,不敢靠前。但也不敢长时间倒车,在这能见度极差的简易公路上,一旦车轮陷入路边的沟里,进不能退不出不更糟了。
  他和司机轮流驾车折腾了一夜,狐狸总算没能冲上车来。天亮后,他俩企盼能有过路车辆的希望也破灭了。狐狸群活跃起来,张着大嘴,伸出红红的舌头,虎视眈眈地随时准备冲击汽车。“我们得想办法冲出去!”司机道:“我在想,若是把那只狐狸王给生擒了,咱就不会有危险啦。”他苦笑着说:“别说梦话了,怎么能擒得住狐狸王?不如让我用枪把它打死!告诉我,哪只是狐狸王?”司机一听急了:“我的好大哥,千万别乱来,狐狸王若在,狐狸群还有所约束。狐狸王一死,狐狸群就会蜂拥而上,这扇小小的玻璃窗,如何能挡住它们的进攻?”他俩正束手无策之时,狐狸群已慢慢缩小包围圈儿。一只满身长着白色皮毛的狐狸竟然跳上汽车踏板,用前爪敲车窗了,他不由自主地抬起猎枪,司机连忙制止了我:“别开枪!它就是狐狸王!”
  狐狸王试探性地敲了一下车窗又悄然溜走。他刚松了一口气,突然车窗前一黑,只见一只公狐狸跃上车门,猛地甩头一击,哗啦一声车窗玻璃被击得粉碎,一只爪子竟趁势来抓他的脸。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赶忙左手一抬,一把抓住狐狸爪子,顺手操起匕首,奋力一砍,只听惨叫一声,狐狸丢了一只前爪滚落地下。随后,猛然听见几声长嗥,只见十多只狐狸一拥而上。他大吃一惊,但那群狐狸并不是向他进攻,而是一起扑向那只狐狸,叼耳朵的,叼爪子的,叼尾巴的,硬是把那只受伤的狐狸抢走了,如同战场的救护队抢救伤员般的齐心协力。他目睹车窗外这一情景,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想不到这群狐狸竟能这般精诚合作和分工,配合得如此天一无缝!后面的狐狸让过它们的“救护队”,一起向车窗逼近。司机急叫道:“快把狐狸爪子扔掉!”他手一甩,将狐狸爪子掷出车窗,但见一只狐狸猛地一蹿,叼住那只狐狸爪子向那只受伤的狐狸奔去。司机见了告诉我:“看见没有?它是狐狸群中的医生,叼着那只断爪子回去给受伤的狐狸接爪子去了。他曾见过狐狸用草药疗伤,也曾见过被夹子夹伤的狐狸又重新接上爪子的。”“那么神奇?比人类还聪明?”“信不信由你!”司机正要往下说,只见一群狐狸张着大嘴吐着舌头向他们扑来。他吓得直冒冷汗,急忙将匕首丢给司机,端起猎枪对准为首的那只狐狸扣动了板机。一声枪响,那只狐狸滚倒在地。后面的狐狸见状又停止了进攻,又上去十来只狐狸,仍旧叼耳朵、叼爪子、叼尾巴地将它抬下“战场”。狐狸群仍旧是让过它们的“救护队”,又向汽车驾驶室逼来。他又将为首的那只狐狸击毙,于是狐狸群又停下来抬同伴的尸体。这样几次,他倒反而镇定下来:凭我的枪法,将这群狐狸拖住没问题!
  这时,司机提醒他:“子弹还有几颗?”一查看,只有四颗。一旦四颗子弹打光,又怎么对付这群发疯了的狐狸?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望着冲上来的狐狸。猛然间,只听哗啦 一声响,司机那边的车窗玻璃被敲碎了。他扭头一看,原来是那只狡猾的狐狸王,不知何时已绕到汽车那边,一头撞破车窗,要两面夹击他俩了。他想,这下子可完啦!就在这一瞬间,只见司机左手一甩,竟将车门打开了。只听那狐狸王呜咽地叫了一声就没了声音。而这时那群围攻的狐狸就好像听到什么号令似的,竟齐刷刷地后退三四步,都停住了。
  原来,司机早料到那狐狸王会两面夹击汽车的,就用尼龙绳打了个活套儿,在车门口等候狐狸王的袭击。就在狐狸王敲碎玻璃的一刹那,他将绳套儿甩在它的脖子上,并趁机打开车门,利用车门打开的撞击力撞击狐狸王,收紧套在它脖子上的绳套儿,把它生擒活捉了!狐狸王被擒,那群进攻的狐狸顿时就乱了阵脚,瞪着绿莹莹的眼睛盯着狐狸王,却不敢往前冲了。司机利用这个机会把狐狸王牵到那棵横卧在公路的大树边,用尼龙绳拴住大树,另一头拴在汽车头的拖车钩上,然后又把狐狸王牵回驾驶室对他说:“快倒车,将大树拖到一边去!”他一下子醒悟过来,发动汽车向后倒去,很快把大树拖到路边。停车后,司机又拖着狐狸王再次跳下汽车,用匕首砍断尼龙绳返回驾驶室。他瞅准机会正要启动汽车,只听司机突然叫道:“等等!”
  不知道司机又有什么新花招儿。只见他收拢尼龙绳,把狐狸王拖到跟前,举起手里的匕首。只见一道白光闪过,他以为司机肯定砍向狐狸的脖子了,没想到却割断了狐狸王脖子上的尼龙绳。狐狸王仰天长嗥一声,那声音夹杂着惊恐与感激。只见司机返身抓起一条大白鱼朝狐狸王掷去,那狐狸王就地一滚,身子一跃而起,在空中咬住那条鱼,三下两下就吞进肚里。它吞下去大白鱼后竟没逃跑,反而挨进驾驶室,像一条被驯服了的狗,朝着他俩摇起那粗硬的尾巴。狐狸群见状也都学着它的样子朝他俩摇起了尾巴。
  司机轻声对他说:“谢天谢地,它们府首称臣了。咱们也好自为之吧,三十六计走为上!”说着,他发动起汽车,风驰电掣般地驶离了十八拐……


  副业场1992年建卫生所、医生是袁奇,后是其子袁振江接班。袁振江印象最深的是小时候看跳大神。照实说,医生是无神论者,他却说跳大神是治一种病,叫癔病。一有空,便绘声绘色地讲他小时看跳
  大神的奇事。
  “张嫂子跳大神了,快去看哪!”伙伴儿们在院子里喊他。他扔下饭碗便往张嫂子家跑去。只见张嫂子家挤满了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大眼瞪小眼地瞧张嫂子,七嘴八舌地议论:“来神了!来神了!”他挤进屋一瞧,见张嫂子坐在西屋炕上,披头散发地边翻白眼边叨叨咕咕地说什么。不多时,她浑身都颤动起来,嘴里叨叨咕咕着:“我是后山狐家仙,来到贵府找弟子,快快给我上柱香,摆上供品让我尝……”
  他说的跳大神,副业场人称为顶香火的人就是跳大神。也就是说有灵性的动物附她的体了,借她的嘴来说话,本人却不知不觉地变成仙体,说话的语气、形态、动作都和本人判若两人。据说狐仙就是狐狸修炼成的;黄仙就是黄鼠狼修练成的;蛇仙就是蛇修炼成的。副业场人称蛇为长虫,成了仙的蛇就叫长仙。传说它们距离神还有段距离,要多积德多得香火才能早点成神。所以它们常常找人来顶仙出马,积攒香火。张嫂子就是顶仙出马的,副业场人称张嫂子为“张大神”。
  张嫂子本来不愿意顶仙出马的,但是仙家屡次找她,以至于她不管做什么,也不管在什么地方,越是人多百众的场合,仙家越捉弄她,弄得她人不人鬼不鬼的胡说八道,或者揭张哥家的短,或者骂张哥不是个物,骂得张哥无地置容还得陪笑脸。最终张哥被折腾服了,央求张嫂子:“既然仙家找你,你就顶了吧。”张嫂子被折腾得浑身像散了架子,可她还嘴硬:“不顶,就是不顶!”人们又悄悄地议论:“张嫂子不顶仙怕是躲不过了,弄不好会折腾死的。你看她那遭罪的样子,真可怜!”他那时候刚十岁,又害怕又好奇,每天鬼头鬼脑地往张嫂子家跑,张嫂子一来神就好奇地看,想看她是怎么顶仙出马的。
  直到有一天半夜,他从睡梦中醒来,听见门外一群人大呼小叫地一片嘈杂声,便急忙下炕跑出院。往张嫂子家一瞧,见一群人正朝她家的房顶上指指点点。顺着人们指的方向看去,天哪,张嫂子居然在她家的房顶上边唱咧咧地边手舞足蹈,有点儿像扭秧歌又有点儿像跳芭蕾舞,身子轻盈得很,动作优美得很,眼看就要扭到房山头即将掉下来的一刹那,却见她脚下轻轻一点,又敏捷地跳回房顶的中间,在房顶上竟翻起斤斗来,边翻斤斗边让乡亲们看:“怎么样?翻得好不好?愿意看我继续翻……”张哥在房下焦急的喊:“别翻了,仙家,我认了还不行吗?”“认当个屁?你的娘子还嘴硬,我得让她心服口服!”说着,来个张飞大跨马,一分腿,骑在房脊上瞧着众乡亲呵呵傻笑。有人飞跑搬来一架木梯子,张哥颤巍巍地上了梯子,张嫂子突然冷冷地瞧着他道:“你敢上来?你就敢把你踹下去,叫你尝尝尿裤子是啥滋味儿……”
  张哥到底小心翼翼地爬上了房顶,又小心翼翼地爬到张嫂子的身边。这时的张嫂子没再瞪眼珠子,又换成一副笑脸道:“小子倒挺抗吓唬,上来也好,我教你飞檐走壁的功夫!”然后,像跳水运动员一样从房山头做了个双臂舒展动作,回身猛地一拉,便同张哥一起从房顶跳下来。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叫,有的朝后躲,有的张开双臂想接住他俩,他则吓得捂住眼睛不敢看了。过了半天却什么动静也没有,抬头再看时,好家伙,张嫂子和张哥一起落到电线上,坐在电线上正左右摇摆地晃悠呢!我的天,亏得那时农村的电紧缺,三天两头停电,要不赶上停电,她和张哥可能早就升天成仙了!此时的张嫂子正好像突然清醒了,不再那么不管天地的乍乎了,而是惊慌地大喊救命了。而张哥此时早已吓得真魂出窍,两眼直勾勾地瞪着,就是说不出话来。
  乡亲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张嫂子和张哥从电线上救了下来,抬进屋里。第二天,就听说张嫂子不那么嘴硬了,仙家说啥她应啥,领了堂子顶了仙,不出马时和正常人一样,而点香之后立刻就变了样。
  那年的腊月门上,他又溜到张嫂子家看她跳大神。只见她点完香后浑身就哆嗦起来,眼珠轱辘辘地乱转,把对面坐着那个病姑娘从上到下地扫了两遍后,开始说话了。哪知她一开口便吓得他浑身起鸡皮疙瘩,两腿也不由自主地筛了糠。天哪是张嫂子的声音哪,尖尖细细,说些他从没听过的话。她说这姑娘是“花姐”,长到十八岁就得被仙家领去当“童女”,要想留住命,就得还“替身”。他听得云里雾里的,不懂得什么是“花姐”和“替身”,但见一屋子人都神色紧张,也不敢乱问。这时,病姑娘的母亲哆嗦着问:“替身早就还过了,怎么还是得病?”“你替身做得不像话,等于没还。还得重还替身!”说完这番话,只见她一甩袖子说:“还不还在你,我可没工夫和你闲磨牙,我要打马回山喽!”说到这里,只见她一摆头,哈欠连天地顿了几顿,就睁开眼睛要水喝了。他想,可能是张嫂子折腾累了,想喝点和水解解渴吧?接下来双方就商量起怎么还替身的事来。张嫂子一口咬定,替身非得像那么一回事,不然怎么能在仙家那过关?并自告奋勇地答应亲自给病人扎替身。
  等瞧病的和看热门的人都走了,他才偷着问张嫂子:“刚才来的是什么仙?”张嫂子告诉他:“是我顶的狐家仙。”他觉得挺玄的,接着问:“那,啥叫花姐呢?”“就是被仙家领去魂儿的姑娘。”他更纳闷了:“那姑娘长得也不咋好看哪,仙家咋就相中她了呢?”一席话问得她答不上来,只好说:“等下回我问问仙家,干嘛不要更好看的。”他见她窘得不好意思了,便岔开话题:“我能看看替身是啥样吗?”“行,我扎好了叫你来看。”张嫂子答应得很痛快。
  没过几天,他放学路过张嫂子家,她喊他进屋。他知道她是扎好替身了,便急忙进屋瞧。只见炕上摆着一个纸人,红衣服、黄裙子,眉目还算清秀,只是眼睛小小的,和病姑娘长得模儿样相差无几。他惊讶地问张嫂子:“你咋做得那么像啊?”“我得上时才能做这活儿,就像有人指点似的,这儿怎么做,那儿怎么做。做完之后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手有这么巧?”“是不是仙家助你一臂之力?”“可不是咋的,你看看就行,不许往外说。大队的治保主任查得紧呢!”他点点头。往后的日子里,他见过那姑娘的时候,她已是一个孩子的妈妈了。他想,大概是张嫂子这回把替身送对了,她才得以逃生吧?
  没过几年,方圆百里的家乡人都来找张嫂子:有的瞧病,有的算卦,有的看结婚的日子,也有看坟茔地的。单说看坟茔地吧,也真就有道呢。那是市里的一个当官的,要求个主官运的坟茔地。他家是三单传,一根独苗,非要让他这个刚大学毕业的孩子当官不成。张嫂子点上香火,磨噌了一阵子后,就带了狐仙去给这个当官的瞧坟茔地。据说狐仙是跑着走去,张嫂子知道它跑得辛苦,吩咐司机车子慢点开。进山之后,一行人弃车步行,张嫂子瞥了一眼路边的一个坟说:“这家的儿子会夭折。”旁边的人都被她的话说愣住了,坟主家确实有个儿子不到十八岁就死了。张嫂子一时兴起,又指着前边的一座坟说:“这家大富,但是无后。”有认识那家的人说:“可不是咋的,他家不缺钱,就缺孩子,都三十多了,还没个后人呢!”张嫂子领着那家人在山里转来转去,最后指着一个山窝说:“这里吧,这是个官地。”那家人左瞧瞧右看看,最后才不解地问:“能出多大的官?”张嫂子一看就知道那家人也略知一二,但知道的可能也是皮毛,便说:“坟茔地可不是随便葬的,要与你家的运道相配才行,你家祖上要是没德,下在正位上怕担不起大福气,要出横事的。这个地方顶多也就是个副处级吧。”那家的听张嫂子这番话,脸拉得比驴脸还长,又问:“哪儿才是正位呢?”张嫂子本来不想告诉那家人,可那家人不是鼻子不是脸地硬逼着她说。无奈,张嫂子指着上方的地儿说:“那是正位。不过我告诉你家了,你家祖上无德,葬在那儿出了横事别怨我!”那家人咧了咧嘴,并没说什么,给张嫂子付了香火钱便告辞了。
  那天晚上他又来到张嫂子家串门。说起看坟茔地的事,张嫂子冷笑着说:“那家人贪心太重,肯定会出横事的。”说来也巧,真让张嫂子给言中了。没过多久,那家人把老坟迁来了,却没听张嫂子的告诫,把老坟葬在正位上了。过了三年,那家的儿子果然当上了省交通厅的副厅长,是竞选上岗的,乐得那家人都合不拢嘴,逢人便说:“张大仙有私心呢,把好风水的坟茔地留着自己用,却让我追问出来了。怎么样?我儿子没准儿还能往上升呢!”当时全村子的人都听到了,张嫂子也知道了,是张哥愤愤地告诉她的。张嫂子听罢却又是冷笑了几声说:“咱骑毛驴看唱本——走着瞧吧!”没过二年,张嫂子的话果然应验了,那家的儿子到各市检查交通状况时,路过铁道口时小车竟灭火了,让火车把小车推出去三十来米远,那家的儿子当时就被压死了,不知那家人知道这个消息后是咋想的,还是张嫂子的乌鸦嘴给咒的?不得知。
  副业场人过年时总要摆上家谱,供上酒肉,意思是让祖先回家一起过年。话说村里有个姓赵的小两口,媳妇摆上供品后又拿出一瓶好酒,却没打开瓶盖儿。她多了个心眼儿,想过了年回娘家时把好酒带回娘家去,给老爸尝尝。没想到半夜接神的时候,他家的孩子就有些反常,直往祖宗牌位那儿看,还小声地嘟嚷着什么。小两口自顾吃年饭,也没在意孩子的反常。刚过初三,媳妇要回娘家时,孩子却突然发起烧来,喂了几片感冒药也不见好。看来去不成娘家了。小两口匆匆忙忙抱着孩子去了医院打上了吊瓶。打了一天吊瓶,孩子的烧不但没退,反倒更烫了,可把小两口愁坏了。医生也觉得奇怪:“这孩子也没什么大病,是不是吓着了?”这时孩子的眼睛睁开了,突然冒出了一句:“一个老头子要喝酒,说是开不开盖儿,正生气呢!”孩子的话把医生给说愣了,小两口却恍然大悟,抱着孩子走出医院,连家也没顾得上回,直奔张嫂子家。
  张嫂子点燃香火,便来神了,她直言不讳地质问小两口:“有像你们这样上供的吗?供酒不开瓶盖儿,唬弄老祖宗啊?缺德不缺德?快回家给老祖宗叩三个头,叨咕叨咕就好了!”小两口按照张嫂子的话办了,当天晚上孩子就不烧了,也能下地玩了。奇怪吧?奇就奇在小两口耍心眼儿,怪就怪在他家的祖宗竟会不买帐!
  大部分人家供的保家仙都是从老一辈那里传下来的,却有些晚辈儿不信那一套,家里老人没了,他们就不搭理保家仙了。
  一天,他刚放学,便遇到一个开吉普车的人打听张嫂子家在哪里。他告诉张嫂子家的位置后,出于好奇,也跟着小车跑到张嫂子家。原来,那个找张嫂子瞧病的人是个包工头儿,生意做得挺大,县里的楼房多半是他承包盖起来的。那时副业场人把有钱的人称“万元户”,他估计这个开吉普车的人恐怕是几十个“万元户”他都不会换的。咋说?那时个人开吉普车的很少见,只有乡长能坐吉普车,他比乡长还牛呢!别看他有钱,却治不好自己的头痛病,跑遍了省城的各大医院,却没见好转。有人给他提个醒儿:“怕不是实病,找张大仙瞧瞧吧!”于是,他便自驾车慕名来找张嫂子了。
  张嫂子先点燃香火,默念了一阵子后,告诉那个包工头:“你的病我看不了!”一席话把包工头说愣住了:“你们家里供过保家仙,是个狐仙,道行挺高,你把它扔出家门,它回来找你的麻烦了。我斗不过它,只能劝劝它。”包工头顿时恍然大悟,点头应是,又不解地问:“你怎么知道的?那是我爷爷供的,我没信那个邪就给扔了!”“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把它的窝给端了,它能不恨你吗?”包工头其实还是不大相信,但是他的头痛得让他实在没办法,就说:“好,你跟它说,只要它放了我,我就再把它供起来!”张嫂子笑了笑说:“我只能传个话,至于你好不好,还得看你的造化……”
  过了半个月,那个包工头又开吉普车瞧张嫂子来了,还带来好多礼品,说是带给张嫂子顶的那堂子仙的供品,是他真心谢仙的。张嫂子只是笑,没说别的。他想,“肯定是张嫂子顶的香火显灵了,治好了他的病。要不,他才不会再来谢张嫂子的。”
  这些都是他儿时经历过的事。他说:“我把这段经历说出来,决不是宣传什么封建迷信,而是想让人们和我共同回味:什么是假丑恶,什么是真善美。连动物都能修炼成仙,反过来倒帮助人类积德行善,难道不值得人类反思吗?”

  红新村
  红新村南邻太河村,西靠红光村,北和东都挨红旗村。70年前,这里全是茂密的森林、荒草湿地。平时河水满槽,汛期两岸汪洋一片,是勃利县城以东倭肯河主要支流。这条河为什么叫七台河?上岁数的老人们说他们初来时都叫东荒。自从有了勃利县,这条河是县城以东的第七条河;台的意思是地势东高西低,水是东来西去,所以叫七台河。因为有了七台河才有个八道岗。
  开发这里的第一人是王二爷。他是清朝宣统二年依兰道府派驻小六站的驿站员。他来七台河前这里没有人烟。他来七台河得从修官道说起。那时道尹姓王名瑚字铁珊,皇榜进士出身,是个为民着想的清官。他管辖的疆域从松花江东岸起直达俄国边境的白泡子(即兴凯湖),地域辽阔,森林茂密,物产丰富,大有发展前途。可这方圆千里无有人烟,何谈发展前途?他思来想去,终有一策:只有大量招户才能繁荣,要想招户首先修道。没有道路哪成?于是王道尹决心修条官道作为开发基础,也算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由依兰东道台桥开始,直达国境白泡子的修路蓝图,在他胸中形成,忙差人现场勘测,制定实施方案,奏请朝廷,几经周折终被获准。王道尹早有筹备,于宣统二年开工,并亲自率官督修。逢山开路,遇河架桥、粮草工具供应充足及时。初冬时修成,全长五百四十华里,六十华里设一大驿站,三十华里设一小驿站。诸如大四站、大五站、小五站、大六站、小六站等地名即始于此。驿站有房屋马厩,如当今之招待所。站配驿站员,站员由道府指派,管理驿站事宜。没有地方官衙处站员兼管地方事宜,诸如户口、人丁、卖荒、收捐等。
  自官道修通,车来人往者众多,商贾率史不绝于途。小六站的驿站员姓王,众称王二爷。他到任后在七台河张榜招户,放给荒地。从依兰、勃利等地招户数十家,一时七台河热闹起来,亘古荒原有了生机。那年冬天,七台河屯农民付青山赶着一辆马车去山里捡干柴。他把车停在路边,把马缰绳拴在树上,马槽子放在马嘴下,拿着斧锯到林内找干树头,把截砍下来的烧柴一趟一趟往东边拽。这时天已过午,干柴也装满了车。偶然间,他发现雪地里有血渍。付青山明白这是狼吃食物留下的痕迹。他看血渍挺新鲜,知道可能是昨天狼吃的,因为前天下过雪,是雪后留下的血渍。付青山窃喜,心想,找找看,或许能捡个狼剩。他放眼瞭望,循着血渍看见一个隆起的雪堆,用脚踢开浮雪,果然见到被狼吃剩的大半个狍子,只少心肝和一条后大腿。付青山高兴极了,心想,又有下酒菜了。他扛起狍子往东边走,也知道狼必定来吃下顿,得赶紧往回走,别遇着狼。
  装上烧柴封好车,付青山把马槽子拴在车后半部,把狍子放在马槽子上,便跳上柴车快马加鞭下了山。此时他心里美滋滋的,心想快点儿到家先弄点儿狍腿肉炖酸菜喝上二两好解解乏。殊不知狼也到进餐的时候了,同样是高高兴兴地从林子里的狼窝中来吃前一天准备好的美餐。当它看到吃剩的狍子被付青山扛走了,同时看到车上有斧锯等铁家什,没敢进前去夺。眼看狍子被拉走了,马车越跑越快,离屯子越来越近,再不下家伙还等何时?想到这里,狼终于蹿了出来上车抢狍子。
  马突然发出咴咴声,惊荒地边跑边回头看。付青山知道马只有发现野兽时才发出咴咴声,想必是真的遇见狼了?急忙回头看。这一看真把他吓一跳,见一只大灰狼真的趴在车后往下拽狍子呢!付青山急了,顾不得操斧子,只是用皮鞭子猛抽狼头。人常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狼乎?大灰狼竟不在乎鞭子打,把狍子拽下车来。付青山更急了,扔下鞭子跳下车来就跟大灰狼夺起狍子来。真可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为了只狍子人和狼竟在七台河的冰面上一决雌雄。却说那受惊的马仍不停蹄地拉着柴车冲进院子,家人不见付青山,却见鞭子还在车上,以为他可能被车压伤,忙喊邻居骑马沿途寻找。付妻慌忙把干柴卸下车,也赶车后随。
  邻居快马加鞭远远看见付青山跪在冰面上在弄什么,顿感奇怪,到跟前却看清付青山的双手紧紧掐着狼的脖子!那狼早已断了气,付青山却毫无表情地不肯撒手。只见他的帽子上热气蒸腾,被汗水侵透的棉衣裤早已结成冰霜。邻居费了九牛之力才把付青山的手掰开,他立刻瘫倒在地,目光呆滞,不会言语。邻居把他抬上车,同时也把狼和狍子仍上车,满载而归。
  付青山被吓得三四天神经失常,胡言乱语。醒过腔来家人才知道事情的真相:“狼的劲儿太大了,它先扔下狍子向我扑来,我也不甘示弱,便和它撕打起来。冷不防,大灰狼一口叼住我的棉裤裆,这家伙真够狠毒的,想叼住那玩意结束我的性命。我却将计就计地反身一跃,骑在它的身上,趁势掐住狼脖子不松手,就像当年武松打虎一样。只见大灰狼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四爪干扑腾就是喘不上来气,眼珠子都鼓出来了我都不知道!”
  屯里人听了都大笑不止,心想:“这个付青山啊,都是你福大造化大呀,都吓的精神失常了,还没忘吹牛皮!”至此,屯里人不喊他的名字了,都叫他付大牛皮匠。
  七台河屯分散住着五六十人家,过着自耕自食、靠山吃山的幽静日子。离周边县城都在二百华里以外,地处深山密林之腹地,是个山高皇帝远的太平山乡。家家安居乐业,日子年复一年。
  “九一八”事变把这个小小的世外桃源变成兵荒马乱的战场。十几股土匪占山为寇,剿讨抗联的日军常来骚扰。伪治安军常吃常住不挪窝,特务密探更是明察暗访不断。听说抗联距此不远,但从未见过。屯里人为求家平人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整天担心吊胆地过着凶福难测的日子。人口多家业大唯属李焕章家。李家以农为业,以善为本,,家人不涉农外之事,邻里关系也好,李又善于调和屯里之琐事,远近闻名,人称李五爷。
  1936年农历二月二,全家人吃饱猪头肉早早睡下,是个少有骚扰的日子。可天黑不久院内的五条狗突然齐声狂吠,李焕章披衣到房门里外看。经验得知,野兽来狗必对杖外叫,人来必在大门里吠。四条狗齐在大门里连蹦带跳吠向大门外,一条狗则挠房门叫人。李急奔大门往外看,见离大门不远的路上隐约被落雪盖着个物体。开门近前看是个冻僵的人,忙喊出家人将冻者抬在客炕上,辞退女人,另其到灶房煮緑豆汤。这时才关闭屋门,指挥男人脱光冻者棉衣用雪搓身。冻者没知觉,从穿着看是个讨饭花子。盖上棉被后,李焕章坐在一旁,等他苏醒问周详。
  李焕章越想越纳闷:这人为何已近门边不叫门呢?讨饭的任何家都可以住,为何抛近不进别人家专来我家呢?拿着油灯近前看苏醒程度时,看见冻者脸竟有些面熟。他忽然想起来了,正月初曾有位算命先生来家借住一夜,此人正是。今又为何这般打扮?莫名其妙!两种身份来临必有不可忽视情由,是红是黑哪方面的呢?李焕章正在猜测之时听冻者哼了一声喘口长气,知己苏醒,忙端来热汤帮助喝下。冻者喝汤时眼睛露缝扫了一下屋内,李知有语难言,辞退家人,坐在冻者身边轻声说:“先生祖宗有德,福大命大,差点出事呀!”冻者微睁眼说:“感谢五爷救命之恩,终身难报。”李试探问:“先生去林草门为何不叫呢?”冻者说:“风大雪急,夜黑林密,衣服又单薄,走到家门时就突然失去知觉。”李又策略地说:“先生得救也是在下的福分,好好睡上一觉,寒舍家大屋子多,住上几天养养身子吧。”李说完假装起身要走,冻者忙睁开眼说:“五爷别走,谢谢五爷好意,我天亮前还得赶路。”李坐下说:“先生这么忙必有公务,请问先生是哪路英雄好汉?在哪块宝地发财?尊姓大名怎么称呼?风寒雪夜两临寒舍必有指教,在下洗耳恭听,愿效犬马之劳。”冻者从容地说:“区区草名不足五爷过问,前次登宝府是掌柜的叫在下了解五爷,此次登宝府是掌柜的叫在下结识五爷。掌柜的要和五爷交朋友,掌柜的听说多人赞颂五爷不为日伪效力,是位有民族气节的人。”李谦虚地说:“五爷之称纯属虚名,贵掌柜的知道李某在下三生有幸,交朋友不敢当,愿听吩咐。”冻者说:“我家缺米少盐,请五爷帮忙,多少均可,钱款照付,后天晚上我领人来取。”李焕章至此明白来人是抗联,但也怕是特务假扮抗联,又问:“奴在下冒昧,敢问贵掌柜的是哪位英雄豪杰?”冻者说:“请五爷原谅,家大业大,家规严,暂时无可奉告。”李一语双关地说:“民以食为天,缺米在下照办。”
  给冻者添衣服吃饱饭,已过子时冻者告辞。李焕章暗中观察,见冻者往东山去,知道抗联有困难,忙令家人赶马爬犁在桃山买小米200斤,盐50斤,第二天晚上,果然冻者领人来取粮物。来人中有抗联四军政治部主任黄玉清,守卫团长满景堂,冻者姓陈是交通员。结识李焕章是为扩大抗日阵线,建立秘密联络站。
  1936年抗日联军三军第四师郝贵林师长,政治主任金策率队进驻七台河,部队驻七台河大六站。一面抗击日寇,一面发动群众抗日和扩充队伍。抗日游击区叫红区,县城以东北都是四师的队伍。新民屯红区联络员孙长福捎信,请郝师长取红区款。1937年6月22日,郝师长率领18名抗联战士早7点到孙家。郝师长和孙长福交往密切,盛情款待郝师长理所当然。郝师长盛情难却,令部下放出岗哨封锁消息,马松肚带人休息,抽几人杀猪弄饭菜,便和孙长福饮茶长谈。不料被伪治安大队刁队长得知消息,忙三火四地调集各街保壮丁去新民村抓拿郝师长。郝师长的密友李焕章闻风当即差人飞骑信给偏脸子自卫队长王成立,叫王快速杀猪备宴拦住刁队长,拖延时间。王成立当即照办,又差人飞骑奔新民村给郝师长送信。
  郝师长得信急撤。刁队长求功心切,在偏脸子换马车急赶新民村。郝师长已走出三里路了,他回头看见有四、五骑兵扑向孙家。郝师长要救孙家,误认为敌人只几骑,马上即可消灭敌人,救出孙家一同撤走。当回转马头时却见西岗压来黑鸦鸦的敌人,同时敌人也发现了郝队。敌人立即追来,郝师长指挥全队沉着应战,打退敌人几次进攻,尸横遍野。这时过路的二百多日本兵闻枪声前来助战,围住山头。打到天黑时郝队死伤大半,郝师长大腿负伤,被部队趁天黑抢出阵地。包扎后用马做担架驮到太和村,又换木板做担架抬往大六站,因途中失血过多光荣牺牲,年仅35岁。
  如今郝师长的烈士纪念碑耸立在七台河市烈士陵园内。
  1948年春七台河建区,人口猛增,到第二年春超过5000人,分散在方圆百里的十一个行政村。区妇联主任鞠琴多次请求县里派来一位懂新法接生的助产士。因为当时七台河的百姓还是旧法接生,通常都是把炕席卷起来,产妇在土炕上生孩子,脐带用高粱杆儿硬皮割断。遇到产妇难产, 便用高粱盖锅盖猛击产妇头,催其快生,结果经常有产妇和婴儿死亡的事故发生。
  县民政科卫生股长将一位哈尔滨助产学校毕业的实习助产士吕文莲派给七台河区。当通信员用马车把吕文莲接到区政府时,大家看到的是位眉清目秀、年龄不足二十岁的城里漂亮姑娘当接生婆时,都觉得新鲜,议论纷纷,大姑娘怎么能当接生婆呢?其必不知她们这批毕业的新型助产士是省民政厅特意在哈尔滨各中学优中选优,培养出来的新中国首批为农村妇女接生的优秀人才。附近的妇女听说区里来位大姑娘接生婆,特意到区政府瞧新鲜,背地是却直啧舌:“哎哟,长得细皮嫩肉的干啥不好,当接生婆有啥出息?一朵花未开呢,就给俺接生?赶上俺姑娘了,多难为情哟!”
  区委书记和妇联主任忙着帮吕文莲打开工作局面,给全体区干部派任务,到各村宣传新接生法,有产妇的要到区里来接生,而且免费接生,如有意外区政府负责。区里还专门召开各村妇女主任会议。原以为吕文莲的业务能很快打开局面,可是没一个产妇来接生的,都信不着她。鞠主任亲自到产妇家动员,产妇反唇相讥:“她自己都没生过孩子,怎么会给别人接生?等你生孩子时让她接生吧!”一席话说得鞠主任也没词儿了,只得让吕文莲在区政府做些其他工作了。
  后来鞠主任生孩子时真就请吕文莲接生。鞠主任30岁结婚,因为大龄确实有难产现象。经吕文莲产前处理分娩顺利,母女平安。紧接着挖金鳖村有位难产妇女请吕文莲接生。她头胎难产是住勃利街时的旧接生婆接生的,第二胎又回勃利找这位接生婆接生。结果折腾了三天三夜,产妇命危,村妇女主任坐车半夜把吕文莲接去。经吕文莲用新接生法接生,产妇顺利将孩子生出来,母子平安。吕大姑娘新法接生救活了娘俩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区,吕文莲的业务忙了起来。吕文莲也对各村产妇心中有数,不请自到。经常夜间车接。骑马下乡,成了妇女们最欢迎的人。她在鞠主任帮助主持下开办各村选送的助产学习班,还改造培养了一批旧接生婆。
  吕文莲是七台河第一位妇幼保健事业的开创人,为七台河的建设发展立下了汗马功劳。如今,七台河由一个偏远的小山村变成了八十万人口的新型煤城,却不知当年为七台河妇女接生的吕大姑娘现在何方?只能在小文中道一声:吕老夫人,虽然你已经年越古稀,七台河人还是欢迎你回来看看。和当年你接生的娃娃们聊聊天,一定能找回当年的感觉的,勾起许多往事的。
  1974年成立红新大队后,建立200头的养猪场,养猪人是孙远峰,住在猪棚北角的一个小屋里。北大荒的冬天嘎嘎的冷,滴水成冰,哈气成霜。有人常吓唬关内人:“冷得蝎虎呢,撒尿都得用棍敲,敲晚了就冻在小鸡鸡上。”关内人听了似信非信。来到北大荒后,他们确实体验到了这里冬天的滋味儿,但远比不上人们说的那般冷 ,撒尿也根本不用棍儿敲。不说那些玄话了,一看猪棚滴水檐上的冰溜子,像是无数把白玉雕琢的宝剑,银光闪闪地挂在头顶上。没来过山区的人,是体验不到这“冰天雪地”是啥样子的,更甭说林海雪原独特的。 晚饭后,灰暗的天空变得更加阴沉,雪花又轻轻地飘落下来。孙远峰刚刚给猪添完食,暮色中, 门外北风呜呜地叫着,寒气不时地从门缝袭进来。孙远峰在火塘里添了几块木柈子,火着得更旺了。 这时候,从猪棚外转了一圈儿的大黄狗回到火塘边趴下。孙远峰在它的脑门摸了摸说:“应该把它撵到门外去。”说着,便打开房门,一股寒流袭了进来。大黄狗摇头摆尾地不肯出去,孙远峰在它屁股上踢了一脚,它才不情愿地蹿出门外。这时,门外雪地里传来大黄狗的叫声,越叫越欢,还拼命地撞击大门,爪子不停地在门板上乱抓,像是向孙远峰发出求救声。 听到大黄狗不是好声地叫,孙远峰却像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似的,皱着眉头仔细听了一会儿,便闪电似地扑向大门,抽开门栓,放大黄狗进来,随即又砰地一声关上大门。突然,猪棚里的几十头猪一齐骚动起来,惊慌地鸣叫着。一度静下来的大黄狗也如临大敌,发疯似地蹿来蹿去。孙远峰依然是那么冷静, 用马灯照了照,原来猪棚的土墙下端,有一个往出淌猪尿的洞,从洞口伸进来一条二尺多长的狼尾巴,正左右地摇摆呢。孙远峰想:这是老狼惯用的把戏:猪群闻到狼的臊气,又看见它晃动的尾巴,就会惊慌地吓得可哪乱跑,甚至撞开棚门向外逃蹿,狼就可以趁机捕捉。这一招往往就能得逞。想到这里,他拾起一把粪杈子,对准了伸进狼尾巴的淌尿口。只见他摆开架势,蹬开双脚,一下子就揪住狼尾巴,杈在墙上。墙外传来狼的吼叫,叫得猪棚里的猪又骚动起来,连撒尿带放屁,猪棚里的臊味儿直呛鼻子。他一使劲,杈在尿冰上的杈头竟纹絲没动,杈子把被拔出来了!墙外的狼被他这一杈倒是吓破了胆,拼命地往外挣,可它的尾巴被孙远峰死死地揪着,像是生了根。它屁股低在墙上,后腿自然使不上劲,只能用前腿拼命地爬,爪下又是猪尿结成的冰光滑的,使不上劲,再挣扎也无济于事。孙远峰坚持了一阵,累得汗珠子直往下掉。忙用叉子把对准狼的肛门,猛地捅了进去!只听得那狼嗷地一声尖叫,痛得它腾空一跃,随着咔嚓一声闷响,孙远峰被拽得一个后滚翻,栽倒在地。他手里仍死死地攥着那狼的尾巴!那尾巴根部正往出淌血呢,淋了他一身血点子。 孙远峰把狼尾巴随手丢在地上说:“看来那狼是死定了。等明天早上顺着血迹找,准能找到它。”说着,他把身上的血点子擦了擦:“明天,没准儿还能品尝到狼肉呢! ”
  孙远峰从小在农村长大,对牛的印象很深。在他的眼里,牛是有灵性的生灵,它有七情六欲,也有喜怒哀乐,更是爱憎分明,爱得死去活来,恨的淋漓尽致。虽然它不会说话,可是透过它那双牛眼和那一对一双地往下滴的泪珠,便可得知牛的情感尽在不言中了。
  有一年春天,孙远峰饲养的一头小母牛产下个崽子。两个月过去了,牛崽子长得活泼健壮,孙远峰特喜欢它。它也特听话,总是安安静静地跟着小母牛在山坡上吃草,每天都吃得饱饱的,高高兴兴地绕着小母牛身前身后地跑,因此它长得很快,更加惹人喜欢。
  天有不测风云。一天下午,孙远峰正在田头割草时,突然听到山坡那边传来牛犊子的惨叫声。孙远峰慌忙抓起身边的猎枪朝山坡奔去。他一口气跑到山坡上,只见牛犊子的肚子淌着血,正躺在草地上哞哞地呻吟,小母牛却不见踪影。循着草坡上的一道血迹追去,孙远峰看到不远处一只恶狼正将小母牛按在深草处疯狂地撕咬。他大怒,抬手就是一枪,正好打中恶狼的后胯。恶狼哀嗥一声,摇摇晃晃地落荒而逃。他见小母牛已被恶狼咬断喉咙,早已断了气,只好回过头来救牛犊子,把奄奄一息的牛犊子扛回家里,给它包扎好伤口,精心饲养,终于把它救活了。
  转眼已过深秋,牛犊子已长成半大牛。有一天,孙远峰在地里正收割庄稼,突然又听到他的半大牛的哞哞叫。奔过去一看,发现他的半大牛正与一只恶狼搏斗着。半大牛异常愤怒,尽量压低它的头,让两支利剑似的犄角直逼恶狼。那只狼则十分谨慎,侧身摆出佯攻的架势。孙远峰怕他的牛吃亏,大喝一声,那只恶狼立刻夹着尾巴逃走了。望着恶狼远去的身影,孙远峰发现这是一头跛脚狼,即那只曾经袭击过小母牛挨了一枪的恶狼。
  入冬后,雪下得很大,食物奇缺。孙远峰断定野狼一定会下山寻找食物,就下决心捕杀这只跛脚狼。他在野狼经常走的雪地里布下了狼夹子。终于将跛脚狼逮住了。当孙远峰把死狼扛进院里时,只见他的半大牛突然冲过来,双目圆睁,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扔在地上的死狼身上撞。二叔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它赶开。
  次日清晨,二叔将狼皮剥下,钉在大门外的老榆树干上晾晒。恰巧从野地里打食回来的半大牛经过,只听得它莫明其妙地怒吼一声,驻足,后退,便纵身跃起,狠狠地朝那张狼皮撞去。嗵!树上的积雪应声落地,半大牛角断头破,当场气绝身亡。孙远峰发现半截犄角穿透狼皮,深深地钉在树干里,不禁惊骇不已。细瞧,半大牛已气绝身亡,可它却仍二目圆睁,死死地抵在狼皮上。那愤怒的眼睛里,仍有泪水往出流。孙远峰说:“它是为母亲报仇呢。人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谁曾想这牛竟也这样想!你看它眼里的泪水还往出淌呢,它是死不瞑目哇!”那半大牛是不是这样想的呢?不得知。
  一个炎热的下午,孙远峰在南山坡上放牛。牛群吃饱后懒洋洋地卧在草地上睡午觉,只有那头小的牛一刻也不肯安静,总是满坡乱跑:一会四蹄朝天遍地打滚儿,一会儿用尾巴摇孙远峰的耳朵,一会儿又用角触触他的屁股。在远处的树荫里,它的妈妈——一头大犄角的白母牛静静地卧在地上,看着顽皮淘气的崽子,温柔的眼睛里流露着母爱。
  突然,一只恶狼在树林边出现了。它迈着轻捷的步子,悄无声息地向牛群靠近。“嘟——”,“嘟——”,“嘟——”,孙远峰吹响了牛角号。这时,骚动不安的牛群迅速向主人靠拢,背朝里,头朝外,俯首挺角,组成了一个防御的堡垒。“哞——,哞——”白母牛连声呼唤着,焦急地跺着前蹄。小白牛却傻乎乎的,仍站在远处的草地上,瞪着一双无邪的大眼睛,迎着恶狼走了过去。小白牛大胆的举动,把恶狼吓愣了,后退了两步。当它看清对方只不过是头乳臭未干的小牛犊时,便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这时,一向行动迟缓的白母牛突然变得出奇的敏捷,撒开四蹄冲了过来。
  恶狼在即将落到小白牛背上的一瞬间,肚子上挨了重重的一击,白母牛的两个大犄角把它挑出一丈多远。白母牛护住自己的孩子,瞪着充血的眼睛摆开了拼命的架势。恶狼恼羞成怒,撇下小白牛,向母牛发起猛烈的攻击。几个回合之后,恶狼扬起前爪在牛眼睛上一阵乱抓,母牛惨叫一声,用足全身力气,一头把恶狼撞下山坡。
  白母牛的眼睛被恶狼抓瞎了,从此没法下地干活了。当时,生产队长决定宰杀白母牛给社员改善生活。小白牛一见人们带着明晃晃的宰牛刀,似乎明白了一切。它悲哀地叫着,紧紧依偎在白母牛的身边,全身惊恐地颤栗。白母牛虽然两眼一片漆黑,但从小白牛悲哀的声音里,预感到了不幸,便扯直嗓子,发出一阵绝望的悲鸣。母子俩生死离别的惨景使孙远峰不忍心再看下去,一个人默默地走出大门外,蹲在墙角一袋接一袋地抽着旱烟袋。队长却没管三七二十一,蹿上来扳住牛头,就要操刀宰杀之际,却发现宰牛刀不见了:“刚才放在这儿的,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呢?”队长喃喃自语。“怕是这牛犊舍不得妈死,把刀藏起来喽!”他的帮手和他开玩笑。队长半信半疑:“把小白牛轰起来瞧瞧!”一个帮手上前拉小白牛的缰绳,牛鼻子都拉出了血,小白牛仍卧在那里一动不动。另一个帮手挥起鞭子狠狠地抽打,鞭子都打断了,小白牛还是不起来。于是,三个人一齐动手,把小白牛翻了个身。他们惊奇地发现,那把明晃晃的宰牛刀,果然压在小白牛的肚子底下,而且小白牛的躯体被翻过来后,两只前蹄一直跪着。社员们看到这种情形,都劝说队长别杀白母牛了。队长被小白牛的举动感动了,扔掉宰牛刀走出牛棚,边走边念叨:“真他妈的怪了,这牛犊子竟知道保护自己的母亲,比人都强!”
  一转眼二年过去了,小白牛长成一头雄壮的大公牛。瞎母牛在碾房每天拉着沉重的碾子,走在那没有尽头的磨道上,躯体越来越差。孙远峰喂草时,见小白牛总是把嫩草细料拱到母牛面前,要等妈妈吃饱了以后自己才肯动嘴。
  一个宁静的夜晚,那只被白母牛摔到山坡下的恶狼又蹿进牛棚。这时正在用犄角替妈妈搔痒的小白牛猛地腾身站起,两只耳朵像猎犬般地竖了起来。孙远峰那晚上多贪几杯酒,睡得香沉沉的。那恶狼已经好几天没捞到食物了,只见它半空一跃,向瞎母牛扑了过来。与此同时,小白牛猛然前蹄离地,后腿直立,挺着尖犄角迎了上去。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嚓地一声响,那恶狼还没落地,就被一对牛角顶在牛棚的土墙上。
  恶狼被顶住肚子,前爪在牛肚子上一阵乱抓,小白牛顿时感到撕心的剧痛,但它毫不退缩,它的犄角越抵越紧,恶狼的身子痉挛着,发出了几声骨骼断裂的脆响。大约一个钟头后,恶狼已经精疲力竭,肚子被抓得稀烂,血水顺着两条前腿往下流,地上积成了殷红的一滩。小白牛怕恶狼不死,拼命地抵着,边抵边哞哞地叫,告诉它的瞎妈妈:“恶狼已经被抵死,我也要和恶狼同归于尽了……”
  可能是瞎母牛早已知道眼前发生的一切,可是它看不见,却听得真真切切。瞎母牛也悲哀地回应着孩子的呼唤,边叫边哗哗地流眼泪。母子俩的叫声终于把孙远峰惊醒了,跑到牛棚一看,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1975年红新村建6对井口,年产12万吨原煤。当时正是文化大革命的高潮,宁可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的口号喊得正响时,只能以挖防空洞的名义偷着挖煤,完全是人背井。1978年改善了挖煤条件,六对井口全部安装了绞车,原煤产量大增。当时矿长是王士庆,工人有100多人。村里人是挖煤骨干,也不断有自流人口加入挖煤队伍中。故事发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
  一天傍晚,小李和二哥在舅舅家吃完晚饭,舅舅点了一袋烟,到院子里的老松树下纳凉。舅妈收拾完碗筷,拿起装针线的圆萝,也到老榆树下纳鞋底去了。二哥捅了一下小李说:“敢不敢去黑鱼泡游泳?”
  黑鱼泡是倭肯河边的一个大水泡子,方圆有两个足球场大小,可能是倭肯河改道形成的。舅舅说,黑鱼泡的水通倭肯河,不管天多旱,泡里的水不见少;不管涨多大的水,泡里的水也不会往外溢。每到夏天,这里便是光棍汉的乐园,不分白天黑夜地在泡子里玩耍。直到去年有一个外地的盲流来这里看光棍汉们戏水时,一时高兴,也脱光了衣服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却再也没上来。当人们们把他从水里捞出来时,见他满头满脸全是淤泥,肚子里却没灌进去一点儿水。舅舅说,他是扎进淤泥里憋死的,不是淹死的。再到泡子里洗澡,千万别扎猛子了,慢慢下水,活动着往前游,是不会出事的。尽管舅舅这样说,村里的光棍汉晚上再也不敢来黑鱼泡洗澡了。从那以后,在光棍汉们的心里就留下一个阴影,再加上人们绘声绘色的编造:泡子里有一个水鬼,晚上打着水电筒寻找洗澡的人,发现目标后,它会从水下拽着你的腿,连叫一声都来不及就变成水鬼了,而成了他的替死鬼,他就能再托生了。说得有鼻子有眼,传得神乎其神,其目的只有一个:吓唬光棍汉们别到黑鱼泡来洗澡,免得出意外。所以,今天晚上二哥说去黑鱼泡游泳,小李感觉后背有股冰凉的风往出冒,从心里往外害怕,便说:“我不敢去,听说有打手电筒的水鬼!”“鬼打手电筒?你这个笨蛋!鬼怎么不用探照灯?那东西多亮?”他挖苦道。
  想想也是,鬼怎么会用这么现代化的东西呢?于是小李心里也镇定下来,二哥是我的主心骨,他既然敢去,我有什么好害怕的呢?他小声问:“舅舅能让去吗?”“笨蛋,你不问不就去成了?”“那咱怎么走?”二哥努了努嘴,指了指后窗。小李当即心领神会,二哥想从后窗跳出去,顺着后园子就能溜走。可当我俩跳下后窗时,还是弄出了声响,舅舅在院子里发话了:“淘气包子,什么事能瞒过我?是不是想洗澡去?去就去吧,早去早回!”“哈哈,舅舅同意啦!”二哥边说边朝小李挤眉弄眼,他便跟着二哥像猫似地钻出后园子,朝黑鱼泡奔去。
  黑鱼泡离舅舅家不远,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夜幕下水面像一大块黑色的绸缎,静静地铺在眼前,泡子边的玉米地也黑森森的只能看清个轮廓。几只萤火虫在水面上飞舞,一亮一亮地闪着米粒大的荧光。不知名的虫儿远远近近地鸣叫着,此起彼伏,遥相呼应,更给这寂静的夜添几分神秘的色彩。小李和二哥都脱得一丝不挂,赤条条地下水畅游起来。小李很佩服二哥的泳技,他一会蛙泳,一会侧泳,一会儿仰泳。尤其是仰泳的水平更高,四肢不动,竟能静静地漂在水面上,呈一个大字形,那个舒坦劲儿让小李羡慕死了。他想学二哥的样子也躺在水面上,可是不行,胳膊腿稍一停身子就往下沉。他问二哥这是咋回事,二哥却说艺高人胆大,你越怕沉越不敢躺在水面上,身子越往下沉。你把身体放平了,稍动一下胳膊腿就行,保准能挺几分钟。小李照二哥说的法子做了,果真身子漂起来了,不过姿势没有二哥的优美。
  小李和二哥尽情地在水中玩耍着,不知不觉游到了泡子中间。突然,小李发现前边不远处的水面上泛起一片白光。他一下子愣住了。在这空阔的水面上只有我们俩,哪里来的光亮?想起村子里的人讲起的水鬼故事,他顿时毛骨悚然,声音有些颤抖地问二哥:“快看,那是什么?”二哥似乎正仰在水面上闭目养神,被小李的问话吓了一跳。忙翻过身来游到他身边,顺着小李手指的方向往前看,果然见到一片白光。二哥一时也怔住了,停了一会儿,便若有所思地朝那片白光游去。
  “你不要命了?”小李在他身后大声喊着。二哥没有理小李,继续往前游。小李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过去。奇怪地是他俩快到近前时,白光渐渐消逝,水面又变得一片漆黑。难道水鬼知道二哥是个不要命的主?应了“鬼怕恶人”那句俗话,见他来了故意躲开了?二哥愣愣地看着平静的水面,叹了口气,返回游上岸来。小李也上了岸,见二哥穿好衣服走到玉米地边,折断一根玉米杆儿,插在岸边的泥土里。小李大惑不解,问他这是做什么,二哥又眨了眨眼悄声说:“回到舅舅家再告诉你。”他俩一路无语,见二哥心思重重的样子,不知道他想搞什么鬼名堂。
  回到舅舅家,二哥在他的小木箱里找出一本书,翻了好一会儿,才把书的一页叠起来,递到小李手上说:“看看吧,就知道水鬼是咋回事啦!”小李看看这本书的封面,原来是北宋沈括的《梦溪笔谈》。二哥虽然是个愣头青,却十分喜欢读书,今天他给小李这本书一定是有原因的。翻开叠起的这一页,内容大致如下:说嘉佑年中,杨州有一蚌,其壳大如半席,珠大如拳。看完此文,小李才悄然大悟地问二哥:“你的意思是咱看见的不是什么打手电筒的水鬼,而是个体内含有明珠的河蚌?”“是的,只不过泡子里的河蚌要比书上说的小得多,所以它发的光和手电筒差不多,被村里人误传为会打手电筒的水鬼!”“明珠?太好了!”“咱得想办法逮住河蚌,看看明珠究竟是啥样儿?”小李一下子高兴得蹦起来。“我早想过了,这只河蚌太精,必须划船用鱼网逮。”二哥顿了顿又说:“今晚我听天气预报了,明天肯定会下雨,隔壁的张大爷肯定不会下河捕鱼,咱可以在天黑前到他那里去借船,早早地到泡子里等候。”
  张大爷是生产队的打鱼专业户,五十多岁,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儿。小李和二哥经常到他的鱼窝棚里吃鲜鱼解馋,和他混得倍熟儿,找他借船估计没问题。
  第二天,果然下起了雨。小李和二哥睡了一上午觉。下午雨停了,小李躺在炕上捧着那本《梦溪笔谈》看得津津有味儿,二哥一轱辘爬起来说:“别看了,赶紧走吧!”小李问:“哪里去呀?”“瞧你那臭脑子,昨晚不是说好了吗?找张大爷借船呀!”
  小李这才想起昨晚上的事,忙不迭地穿鞋跟他出去。二哥干啥事都是神神秘秘的,经过厨房的时候,二哥跑到菜墩前拿了把菜刀,用报纸包上挟在腋下,小李提醒他:“用不用告诉舅妈一声?晚上她做菜找不到菜刀,她会急的。”“不行,舅妈知道了肯定会不让拿,她会以为咱俩拿菜刀会不干什么好事的。咱只能‘先斩后奏’啦!”小李一想也对,二哥究竟还是有些怕鬼的,拿刀好防身,便问:“要不要把舅舅的枪也带上?”二哥朝小李瞪起了眼珠子:“你怎么婆婆妈妈的?让你走就快走!”
  二哥就是鬼道,他没直接去张大爷的鱼窝棚,而是去供销社买了瓶《北大荒》白酒揣在怀里,才去张大爷那里。小李知道,张大爷爱喝两口,一见到酒就眉开眼笑。再者,小李和二哥总吃他的鱼,有来无往非礼也,就算是对以往的补偿吧。这一招儿真灵,张大爷见到酒瓶子顿时眼睛一亮,以为哥俩又来混吃鱼来了,一个劲儿地往窝棚里让。二哥骗他说是晚上去泡子里赏月。张大爷信以为真,叮嘱说:“用完了别忘了把船拴好,到你张大爷这儿,没有办不成的事儿!”其实,他也不想想,又不是十五满月,有什么好赏的?
  告别张大爷,小李和二哥驾着小船必须找到昨天晚上碰见河蚌的水面。但是,这么大的水面要找到它谈何容易?二哥却胸有成竹,沿着泡子的岸边遛,终于把船停下来。小李定睛一看,噢,岸边插着一根玉米秆儿,这才明白他插这根玉米秆的用意,不得不佩服二哥的心计。
  他俩以玉米秆为目标,悄悄地往泡子里划去。二哥是划船的老手,桨划在水面上,一点儿声响也没有。小李想起了作家孙犁笔下《荷花淀》中描写雁翎队偷袭日本鬼子的场面,觉得他俩有些相似。不过不是偷袭日本鬼子,而是偷袭大河蚌!估计到了昨晚奇遇白光的位置,二哥将船停住了,把晒在船尾的渔网拿过来,仔细检查有无破损。小李无事可做,兴致勃勃地观赏着如钩的弯月在水面的映衬下是那样的美;小船似水中静卧着的天鹅,沉沉的睡意是一种朦胧的美;他和二哥的倒影映在水面上,既真切又模糊,就像剪影似的,多么好的一幅剪纸画呀!小李正看得出神、想入非非的当儿,二哥用胳膊肘碰碰他,又往前方指了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小李清楚地看见不远处的水面正往外冒出一大片白光。老天,它果真出来啦!
  白光朝着小船这边来了,二哥拿起渔网准备往出撒。随着白光越来越近,小李的心紧张得扑通扑通地跳,都快到嗓子眼儿了。很快就要跳出来的当儿,二哥果断地撒网了,白光也迅速消失了。它逃走了吗?小李在心里嘀咕道,二哥又瞪起眼珠子冲他大喝:“笨蛋,快拉呀!”小李如梦初醒,笨手笨脚地上前帮着拉网。怎么这么沉?他俩用尽全力,终于把它拉了上来,“咚”地一声砸在船舱里,小船忽地倾斜起来。借着月光,小李清楚地看见网里的不速之客,是个脸盆大小的河蚌!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河蚌,此时它紧闭蚌壳,一动不动地装死。
  该它倒霉,如果碰到别人也许还有活路,碰见二哥它只有死路一条!二哥早就拿出准备好的菜刀,“喀嚓”“喀嚓”地撬蚌壳,费了好大的力,无奈蚌壳太光滑,二哥使不上力,怎么也撬不开。“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住它!”二哥又对小李下了命令。小李挪身的当儿,不小心踩得小船摇晃起来。还没等他把稳河蚌,只见河蚌一哧溜,翻了个跟头,扑通一声顺着船帮掉进泡子里!当时把小李吓傻了,蹲在船舱里大气不敢出。此时的二哥气得眼珠子都快冒出来了!“煮熟的鸭子让你给放飞了!蠢货!笨猪!”说着,扬起手中的菜刀,小李以为气疯了的二哥要砍他,吓得赶忙缩回头。就在这当儿,二哥手起刀落,只听啪地一声,水面溅起水花,菜刀不见了。说时迟,那时快,二哥以迅雷不掩耳之势,嗖地一声把网撒下去了。
  二哥慢慢地抖着网纲,小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偷偷地观察着二哥脸上的表情。只见他阴沉的脸渐渐地多云转晴,随着手中的网慢慢提起,二哥又有了笑模样儿。网终于提上来了,小李看见了被提上来的河蚌少了半边壳,河蚌的半边肉不见了,菜刀插在另一半的蚌壳上。二哥拔下蚌壳上的菜刀,仔细地拨着蚌肉,却怎么也没找到蚌里的珍珠。二哥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在船舱里,自言自语道:“完了,养个孩子却让猫叼走了,白欢喜一场!”
  小李不知道怎么跟二哥回到舅舅家的。舅舅翻看着脸盆大的河蚌说:“这么大的河蚌,连河里也不多见。”又转身安慰二哥说:“行了,也用不着难过。人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怪: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想得也得不到。”
  不知舅舅是劝二哥才说出这番话的,还是给小李听的。这件事过去四十多年了,可小李一直为没得到那河蚌里的珍珠而后悔,常常想起舅舅说的那句话,越想越觉得舅舅说的有道理。或许是自慰吧,就像人们常说的:“吃不到葡萄的人总会说葡萄酸”一样。





  1988年红新村建洗煤厂,年产6万吨,外买8万吨,满足供应自建的焦化厂。炉型是 oy蒙古包式铸造焦炉,年产15万吨。主要是供应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铸汽轮机用焦,被一汽称“亚洲第一焦”的美誉。这个小镇地处倭肯河南岸,七台河从山脚下流过。从山顶望下去,小镇正静静地卧在山梁间,自西向东缓缓排开。就是这样一个小镇,小王已经来过四五次了。
  第一次来是为了相亲。那是八月中旬的一个下午,沿 途秋高气爽,阳光金黄,就连路边寻常的土山也是金黄色的。那次逗留时间不长,但是未来的老丈人家招待得很周到。特别是吃饭时,老人家端着斟满白酒的酒杯,反复地劝小王干杯。远来是客,还有盛情难却,小王只好硬着头皮喝了二杯,真真切切地体会了山里人的“天冷人热情”,其结果当然是沉醉不醒。
  第二次又来小镇,是转过年的初秋了。刚到的头几天还幸运地抓到了夏天的尾巴,山依然保留着大片的绿色。但是没过几天,杂处其间的金黄就渲染开来,像要侵蚀掉整座整座山似的。山上的树有好几种,大多叫不出名字:土壤多的地方是高大些的乔木;石缝间的是矮小的灌木;叶子有五角的、有多边形的、还有些是一小片一小片排成两队一直垂下来的。它们有的深绿眷恋着夏,有的似火红的夺目,还有的是明艳的金黄。
  几种色彩分割着山的地盘,像是油画中绚丽的色块,在做着此消彼长的争斗,随着气温一天天地渐凉,山就一天天换着颜色。今天的金色长裙还配着绿色裙边,第二天就金换成了缀着金星的红色。不过,只过了七八天时间,山就换好了秋装,红叶哗哗地伴着风的节奏,浅吟低唱,为小王奏着一曲秋歌。
  这个时节,小镇上的人们开始上山了。人们背着背篓,上山采蘑菇。中午一两点钟就能看见他们弯着腰,弓着背,一步一步慢慢往上走。迎面碰上同行的人便顺口问一句:“采的什么啊?”便有人答:“洞蘑。”有时答是榛磨或者是其它野生山货。刚采的蘑菇还是湿湿的,尤其是洞蘑,肥嫩的叶片有巴掌大,摊在地上有点儿像烂泥,摸上去滑腻腻的。可不要被这个假象欺骗了,热气腾腾的洞蘑炒肉片端上来时就能馋死人,再咬上一口,那个脆生生的感觉是水发蘑菇不可比的。
  不过为了长期保存,新采的蘑菇还要晒干的。很多人家,尤其是小饭店和山里有闲地的人家,将采到的蘑菇摊在蓆子上,等它们风干。傍晚时在镇子里转一圈儿,迎面飘来的都是蘑菇香。
  当然别忘了人参。有一次小王去人参园子,直接从园子里选了二十来颗人参。都似胡萝卜的大小。他连着土和泥一起带回老丈人家,把人参放在水盆里泡,再用软刷子一点点地刷,最后用细绳串起来,挂在屋檐下阴干。二十多棵人参排满窗口的屋檐下是很壮观的,屋里弥漫着人参独有的香气,泌人心脾。
  完达山已冷得很快,秋季转眼就过去了,林木的缤纷也很快消失了。过了一个月再来,小镇已进入冰封的冬天了。刚一着地,就感觉到风像小刀子一样贴着地面袭来,吹到脚踝上,再钻进裤腿顺着往上爬,两腿立时变得冰凉。这次刚到镇子不久,雪就来了,而且再没开冻。临街的小卖店最先行动起来,他们把门口那片地方清出来,再摆上十几筐冻梨,等着过往行人来零买批发。这个发现让小王很惊讶,小镇人告诉他,山里人冬天门窗封得很严,屋里又热又闷,时间长了人就容易上火,吃冻梨可以去火。他想,这和四川人三伏天吃火锅祛暑有异曲同工之妙吧。
  说到吃,小王觉得冬天才是小镇提供美食的最佳季节,老丈人家总是备有新烀的狍子肉、鹿肉、野猪肉,还有肥嫩的林蛙。所烀的野兽肉都是人工饲养的,小镇周围有三十多家养狍子、养鹿、养野猪的专业户,一到冬天就宰杀一批狍子、鹿和野猪,所以在小镇里能吃到这些兽肉是司空见惯的,不违反国家野生动物保护法的。
  狍子肉、鹿肉、野猪肉烀得烂烂的,好吃不必多说;林蛙大补,也太贵,不合小王口味;倒是手把狍子肉甚是过瘾。老丈母娘是烧制野味的高手,先端上一大盘烀熟的狍子肉,上面撒着翠绿的香菜段,再端上一碟最佳搭档——红红的辣椒酱。他早已垂涎欲滴了,忙不迭地拨出一小半辣椒酱,堆到狍子肉的一边,然后只把这边调拌均匀就可以大饱口福了。小王觉得用这种方法吃狍子肉不需要太多的佐料,也不需要喝酒,有一碗白米饭就足够了。吃得辣了可以扒几口米饭;调好的肉要没了,就再拨出一些辣椒酱,如此循环往复,直到肚腹热辣,口中嘶嘶不止,盘中碗中净干,才心满意足地完成一天的“功课”——饭后百步走。推门出去,一阵寒风顿时浑身的热气都吹跑了,小跑似地走了十几分钟,狍子肉加辣椒的力量才发作出来,腿不咆哮了,手不凉了,也不用再把脖子缩起来了。热量散布到全身时,便能呼出长长的一口白气,向寒风显示显示他的威力。也正是这种冬夜温暖的感觉,才让我对小镇有了好感。
  再一次来小镇时,这种好感又加了一层。正是夏初,车子拐进山里时已是午后了,夹道欢迎的是青葱树林,迎面扑来的是细密雨丝。小王摇下车窗,清新的空气吹进来,竟然裹着濛濛青草的味道,让他突然疑惑自己身处“斜风细雨不须归”的意境里了。
  小镇的夏季雨水充沛,天是娃娃的脸,说变就变。早上还没起炕,第一场雨已经过去了。太阳一出来,润湿的地面很快就干了。等中午从午睡的朦胧中刚睁开眼,坑洼的路面又积满了水,不知不觉间,第二场雨已经来过了。下午傍晚时,第三场雨又如约而至,在淅淅沥沥的雨丝里,一天的劳累就被涤荡干净了。
  小镇人喜欢说“酷霜出毒日”,意思是一场酷霜过后,保证是亮瓦青天,艳阳高照。这时的早晨特凉,特冷,冷得小王直打牙帮鼓。这时山里的颜色全变了,沿途的树林都已经秃黄,一阵秋风吹过,干枯的草相互摩擦着,沙沙作响。远方天空下的山失去了茂密树林的支撑,也缩小了面积,没有了春夏的盎然绿意,变得很单调。只剩下老练的黄色卧在蓝色天际下。不过,这倒更能突出天空的颜色,蔚蓝得无边,不见一丝云彩,是那种“天苍苍,野茫茫”的凄凉感觉。
  不要以为缺少变化的天空就没有了景色,等到了夜晚,满天的星星都出来的时候,你就会惊叹它的美幻了。夜里,小王信步登上小镇边的一座小山时,猛一抬头,黑色的幕布上细密的钻石已经缀满了,它们没有可爱地眨着眼睛,只是清纯地望着他,在头顶上方汇出一条边际模糊的光带——那就是银河了。小王久久地凝视,脖子已经酸了,寻找哪颗是属于他的牛郎星,哪颗是属于妻的织女星。于是,他拨通了妻的手机,畅谈几次来小镇的感受,描绘小镇是如何如何的美。末了,他问妻的感受时,她却莫明其妙地说:“我恨死它了!我这辈子也不想再看它一眼!”妻的话语,泼他一头雾水。再听妻的语声,已是伴着哭泣的哽咽啊。她的怨恨,她的无奈,她的愤怒,她的后悔,把小王对小镇的美感搅得没有踪影了,只剩下无尽的追思……
  那是妻八岁那年的一天,他的老丈人带她去看傍晚的落日。他们走累了,就在街头验血型的摊子前坐下来。摊主笑眯眯地问妻:“小姑娘,你想不想知道你是什么血型啊?”妻点点头,又摇摇头,一双天真的大眼睛看着爸爸说:“代验血型要扎破手指,很疼的。”摊主为了揽生意连忙说:“我保证扎得一点儿都不疼,不就是花块把钱哄孩子开心嘛。”
  一直很溺爱女儿的他点头了,妻便伸出了手指。不一会儿,摊主说:“结果出来了,是B型。”妻的爸爸笑呵呵地说“看错了吧?”摊主好像受了奇耻大辱:“别把我当江湖骗子好不好?我在医院干了几十年代验血型,是退休了在家闲的发慌才出来摆摊的!”
  至今,妻仍记得爸爸的脸色,在晚霞的映衬下已是满脸通红,拉起妻就走,脚步快的让妻一路小跑也跟不上。进门后,妻的爸爸一头扎在炕上,狠狠地摔上了门。不一会儿,浓烈的旱烟味儿就从门缝里钻了出来。妻的母亲见了纳闷了,问妻:“你在街上惹爸爸生气了?”妻不解地摇了摇头。
  推开门后,妻听到爸爸和妈妈争吵,稍停了一阵子,便听到爸爸的怒吼:“滚!你给我滚出去!”
  妻那天夜里一直没睡。半夜去厕所时,妻听到爸爸愤怒的质问:“咱俩都是A型血,绝对不可能生出B型血的孩子来,你给我说真话,那个人究竟是谁?”除了嘤嘤地哭,妻的母亲一句话都不肯说。妻隐隐地感觉到了他们的争吵是因为自己而起,想进去劝他们,却又不敢,他们从未这样吵过。妻的姐姐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了她的身后,正一声不响地掉眼泪。当听到爸爸的怒吼“明天你就带着那个野种从家里滚出去”时,妻的姐姐哇地一声哭了,妻也放声大哭,冲进屋里抱着爸爸的腿说:“爸爸,你别赶妈妈走!”妻的爸爸讨厌的看了她一眼,把妻搂着他腿的手掰开:“我不是你爸爸!”
  妻的爸爸和妻的母亲离婚了。她母亲带着妻住进了单位宿舍,妻是她从家里带走的唯一财产。妻和她的母亲走的那天,下着很大的雨,妻的母亲坐在炕沿上拉着妻的姐姐的手,叮咛她以后该怎样生活,直到再也找不着叮嘱了,妻的母亲还是不肯走,握着妻姐姐的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叭叭地往下落。
  妻一天天地长大了,这期间也有人追过妻的母亲,也有人给妻的母亲介绍过男朋友,但是妻的母亲都婉言推辞了,没有再婚,好像彻底忘了感情这档子事,与妻心平气和的相依为命,任凭岁月渐渐地霜染双鬓。妻的姐姐也长大了,也不再因爸爸妈妈离婚的事而记恨妹妹了。她经常来看妈妈或是约妹妹去逛街。妻从她那里清晰了爸爸和妈妈离婚的脉络:妻的母亲在怀她时就知道她不是爸爸的孩子了,坚持要流产,而妻的爸爸拼命阻拦,因为他想要个儿子。
  妻的母亲终于还是没拗过丈夫,直到妻八岁那年夏天的验血。在丈夫的追问下,妻的母亲迫不得已在坦白,就在她上山采蘑菇的那段时间,她有了外遇,怀上了妻。但她死活不肯说那个人是谁。妻的爸爸认为她一定是还深深地爱着那个男人才这样袒护他的,一怒之下就和妻的母亲离了婚。
  妻看着母亲与年龄不相称的苍老相,看着爸爸的郁郁寡欢,她真的不知道该怪谁。有时,妻和姐姐偷偷猜测:母亲爱过的那个男人一定很英俊,而且是个优秀的男人。不然,怎么会值得一个女人牺牲了一辈子的幸福用沉默去保护他?姐妹俩一直相信母亲很爱那个男人,爱的很深,爱的再也不能去爱上其他人。
  到了现在,姐妹俩已经不再恨那个男人,甚至盼望他能出现在母亲的面前,给母亲晦涩了多年的生活添一丝亮丽的光芒。这个盼望,从妻读初中时就滋生了,直到大学毕业那个男人也没出现过。妻曾试探着向母亲问起那个男人,每次,母亲的脸总是一寒,肩飞快地抖了一下,就埋下头去说:“不提吧,都过去了。”“可是,他毁了你的一生,他应该为你负责的。”妻倔强地顶嘴。但妻的母亲还是说算了吧,说不准那个人已经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家庭,何苦再去拆散一个好端端的家庭呢?
  而对母亲倔强,妻和姐姐都没办法。姐姐告诉妻:“这几年爸爸苍老得厉害,常常自言自语的说起母亲和你,好像所有的怨恨都在岁月中随风而去了,只剩下对你们娘俩的思念。”妻的眼泪流出来了,虽然父亲曾粗暴地把自己和母亲赶出了家门,但成年之后的妻已经体味到父亲当时内心的苦涩。因此,妻便去看曾经撵她出走的父亲。父亲见到妻早把过去的茬儿忘了,拉着她的手问寒问暖,好像父女俩压根就没有隔阂。说起妻的母亲时,妻见爸爸的眼里有深深的眷恋,突然间感觉到自己是一个不和谐的音符,突兀间坠落在他们的生活里,扰乱了他们原本平静的幸福。
  那年秋天,小王和妻结婚了。妻的母亲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还不到六十岁的人,视力损坏到几乎为零了,哪怕是面对面都看不清人的脸。为方便照顾她,小王和妻把她接到市里住。妻的母亲到了市里更是沉默了,她从不出门,也不和任何人往来,常常抱着那只从小镇带来的老猫,一坐就是半天,望着窗外的天空,一句话都不说。小王和妻偷偷地说:“或许你母亲是在回味刻骨铭心的往事吧?”妻听了点点头又摇摇头。
  转过年的正月,妻的父亲突发脑溢血住进了医院,几经抢救,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他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有左手能动。他焦灼地看着小王,拼命地张合着嘴巴,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最后,小王突然想到妻的母亲,便问:“是不是想见妈妈?”他突然就安宁了,眼里有一滴泪珠往外滚。
  妻很快就把母亲接来了。她摸索到床边坐下,沿着丈夫的手臂一点点儿地摸到丈夫的脸,眼泪便从她失去了视力的眼里缓缓地流下来,是那么的细腻,那么的深情。妻的爸爸用他唯一能动的左手,拼命地把她往怀里拉,那么浓的悔意,那么重的情,化作泪水在他的脸上倾泻下来。妻的母亲趴在丈夫的身上,疲而薄的肩在丈夫的胸口一抽一抽地动,她再也无力控制那压抑了许久的哭泣:“孩子她爸,除你之外,我从没爱过任何人!”说出这句话,妻的母亲号啕大哭。在她断断续续的哭泣里,小王终于听明白了那段尘封多年的往事。
  原来,妻的母亲在采蘑菇下山的路上,靠在一株老柞树上想歇息一下,这时,从山上下来一个拿着柴刀的人,先把柴刀架在妻母亲的脖子上,便强奸了她,而后又逃进山里。因为害怕毁了名声,妻的母亲没有报案。等她知道自己怀孕时,丈夫死活不让她去坠胎,妻就是这样阴错阳差地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从妻降生的那天起,妻的母亲就开始了提心吊胆的日子,她宁肯背负着偷情的坏名声,也不愿说出真相,是因为她不愿让别人把自己的孩子看成是强奸犯的孽种。尽管孩子的来路不正,可她呵爱孩子的天性,让她别无选择……
  小王陷入深深的沉思中。小镇是美丽的,但不是十全十美的,也有丑的东西。在妻的眼里,尽管小镇是生养她的地方,但毕竟在她的心灵里留下深深的伤疤。敢于揭疤不怕痛才能正视自己,正视现实,正视社会,这就是大愚大智的美,真正的美!世上没有无暇的玉,就是这个道理。想到这里,小王拾起多日未用的笔,用文字把小镇的美一一描述,希望妻对生她养她的小镇记忆模糊时,还能帮她寻回一点她想寻的美。
  1975年红新村成立运输队。16台东风、解放卡车,3台55型拖拉机。3台连轨拖拉机。3台手扶拖拉机。队长是王德仁。二十八年前,运输队当过鱼贩子,去二百里远的兴凯湖贩大白鱼。兴凯湖的大白鱼远近闻名,价格也涨得吓人,由原来 十元钱一斤竟一下子涨到六十元钱一斤,实在太有诱惑力了。贩鱼回来推给二道贩子,一次就能赚二千三千的,虽然辛苦点儿,但钱也来得快当,何乐而不为呢?
  那年中秋节的前一天,运输队又去兴凯湖贩大白鱼。因为要赶中秋节卖上好价钱,必须当天返回鱼市。下午三点左右,小周的微型货车进入了十八拐的沟门,山路两侧灌木丛生,气氛阴森恐怖。突然,小周听见“大黑”在车厢里狂吠起来,不由得心里一惊,赶紧从汽车反光镜中观察车后面的情况!天哪!一只大灰狼正奋力朝汽车奔来。小周不知道这只狼为什么会对他的车产生兴趣,但他不想伤害它,惹不起咱躲得起,一边加快车速一边不停地按喇叭,期望急促刺耳的喇叭声能吓退大灰狼。不料它全然不理会汽车的鸣笛,仍然穷追不舍,小周从反光镜中能清楚地看见大灰狼奔跑时那有节奏的动作,而且那节奏的频率也越来越快。“大黑”不断地狂吠着,并突然跳出车厢扑向大灰狼。小周赶紧刹车,抓起猎枪就朝车后奔。“大黑”显然不是大灰狼的对手,只一个回合就被大灰狼扑倒在地,幸亏它敏捷地钻到大灰狼的腹下,紧咬着大灰狼的小腹不松口。大灰狼咆哮着在原地打转,一时竟无从下口。
  小周朝大灰狼的头上方开了一枪,震耳欲聋的枪声令它骤然停止了与“大黑”的厮咬,腾地跃起身,扭头钻进了路边的灌木丛里,“大黑”却气喘吁吁地对着灌木丛狂吠不止。大灰狼为什么要猛追汽车呢?小周的目光落在车厢里的大白鱼身上才恍然大悟,原来大白鱼身上的水滴落在山路上,大灰狼是顺着汽车的鱼腥味儿追踪而来的。“大黑”呜咽着跳进车厢里,小周这才发现它的脖子上有一道长血口子,血流不止,便赶紧把它抱进驾驶室里,迅速启动了汽车。但车开出不久就感觉到车身猛地一沉,好像有什么重物被抛进车厢里。“大黑”也似乎嗅出了什么,一个劲儿地朝后车厢吼叫。小周赶紧把猎枪抓到手里,一个紧急刹车,跳下车直奔后车厢。车厢里的一幕令小周惊讶万分:居然又是那只大灰狼!它口里叼着条大白鱼,怒眼圆睁,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似乎在警告他不要阻止它叼走大白鱼。小周不由得怒从心起,把猎枪对准大灰狼晃了晃,大声吼道:“把大白鱼放下!”话音未落,大灰狼竟衔着那条大白鱼从车厢里一跃而出。小周来不及防备,一下子被它撞倒在地,猎枪也摔至几米开外。万幸的是大灰狼没有伤害他的意思,只是衔着那条大白鱼低头在他的脸上嗅了嗅,冰冷的大白鱼尾几乎贴在他的脸上,他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只能凭命由天了。突然,大灰狼一声惨叫,那条大白鱼也掉到他的脸上。原来是“大黑”趁大灰狼不备,从它身后闪电般地扑上来,狠狠地咬住了它的脖子。受到偷袭的大灰狼恼怒不已,猛地一扭身,将“大黑”狠狠地摔在地上,咆哮着扑了上去,两只前爪摁在它的胸上,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咬它的脖子。小周不顾一切的揪住大灰狼的尾巴,拼尽全力往后拽。可也别说,硬是把它拉得倒退好几步。
  “‘大黑’快跑!”小周紧拽着大灰狼的尾巴大声喊道。可“大黑”却不想逃走,再次勇猛地朝大灰狼扑去,一口咬住了它的耳朵。大灰狼猛一摆头,一只耳朵被“大黑”血淋淋地扯掉。不幸的是,“大黑”没来得及跑开就被狂怒的大灰狼一口咬住喉咙,可怜的“大黑”四腿拼命地挣扎也无济于事。此时的小周真的急疯了,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去用拳头猛击大灰狼的头,试图让它松口。可它宁可挨揍也不松口,“大黑”的四肢很快就不再动弹了。眼看着爱犬惨死在大灰狼的口里他悲愤不已,“啊”地一声将五根手指头对准狼的眼睛狠狠戳去,鲜血顿时从它的眼眶中涌出来。可能是大灰狼疼痛难忍了,嗷地一声往前猛蹿,一头将小周撞倒,衔着“大黑”夺路而逃。
  小周眼睁睁地看着大灰狼逃走,心急如焚。蓦地,他的手碰到地上的猎枪,便举枪对准要钻进灌木丛的大灰狼扣动了扳机,砰地一声枪响,大灰狼踉跄了一下,随之消失在灌木丛中。他估计那一枪应该打中了它,便向前追去。果然看见地上有一滩血迹,他断定中弹后的大灰狼不可能叼着“大黑”跑得太远,顺着血迹走了几百米后又发现一滩血迹。从刚刚被压倒的一片杂草可以看出,这只大灰狼伤得不轻,子弹大概打中了它的腹部,它在艰难地行走了几百米后,曾趴在这里喘息了一阵。因此小周判断它肯定快死了,因为它已经失血过多。突然间,他的脑海中产生了巨大的疑问:野兽在遇到生命威胁时应该只顾逃命,这只垂死的大灰狼为什么一直衔着“大黑”不松口呢?难道猎物比它的性命还重要?
  继续往前跟踪了一段路,小周来到一处灌木丛生的山坡上,终于发现了大灰狼倒在一块突兀而起的岩石旁。他慢慢靠拢过去,见它已经死了,但它死不瞑目。看得出来,在它生命的最合时刻,终于松开了口中的猎物。奇怪的是大灰狼的身体有一种临死前把“大黑”向前推送的姿势,小周的目光顺着它匍匐的方向望去,见离它不到五米远的地方,一个石洞里赫然侧卧着一只瘦骨嶙峋的母狼。它的一条前肢不见了,断肢处已经腐烂。在母狼的身边散落着一些动物骨头和杂毛,还有两只嗷嗷待哺的狼崽子。小周一切都明白了。可以想像得出石洞里这头母狼失去了猎食能力气,一直是靠另一只狼的关爱在延续着它和崽子的生命。刚才死去的那只大灰狼拼死猎食全都是为了这只母狼和两只狼崽子的。那一刻,他的心灵在震颤,想了许多,许多。
  母狼发出的哀嗥声把小周从深思中唤醒,忙抱起已经冰凉的“大黑”返回汽车。把它放置在车厢里后又返回到石洞前,先用蔴袋蒙住母狼的头,再把它和两个狼崽子抱到汽车旁,放置在车厢里。夕阳的余辉在天边燃烧,归心似箭的他驾驶着汽车飞快地朝家的方向开去。一回到家,他就迫不及待地打开蒙在母狼头上的蔴袋,把奄奄一息的母狼和它的两个崽子扔进猪圈里,又扔给它们两条大白鱼,便拴牢圈门。看母狼那不死不活的样子,料它和崽子也不会跳出圈墙逃走的。
  半夜时分,小周被一阵扑通扑通的异响惊醒,爬起来趴在窗口向猪圈望去,见猪圈门子正左右摇晃,不禁想起“垂死挣扎”那句成语。他爬动的动作过大,妻子被惊醒了,迷迷糊糊地咕哝了几句,他便知趣地缩回被窝又睡了。天刚蒙蒙亮,小周悄悄地爬起来直奔猪圈,眼前的场景把他惊呆了:猪圈门已经扭曲变形散了架子,在圈门的缺口处还粘着几颗带血的狼牙,一只头部血毛模糊的母狼蜷曲着僵死在圈门旁,圈里的两个狼崽子却不见踪影。事情再明白不过了,昨夜那只奄奄一息的母狼为了救崽子,硬是用它那快要脱落的牙齿和坚硬的头反复不停地啃咬和撞击着圈门,终于把圈门咬撞得散破了,崽子逃生了,母狼却撞死在圈门下。
  小周愣愣地站在猪圈旁,大脑里一片空白。望着眼前惨烈的场景,他的心里一阵阵发冷,一种莫明其妙的冲动搅得他真想大哭一场。那一刻在他的心灵里第一次感觉到母爱的无私、博大、厚重。他抽泣着向妻子说了事情的经过,年轻的妻子用她那温软的细手擦去了我脸上的泪珠:“亲爱的,别哭了,难得你悟出了爱情的真挚和母爱的伟大无私……”
  1974年建立村卫生所,医生是赵世炎。他没上过专科学校,完全是靠自学成材的。但他的医道却很管用,救过乡亲们不少人的命,因而被乡亲们四处传颂。
  传颂之一:有个人脚上长了个疔,别看那是个小红疱,医院却治不了。那疔在皮肤上蹿出一根红丝,一天往上蹿一节,若蹿到心口窝,那人就没命了。这时有个好心的老奶奶告诉他,赶快去找神医吧。神医为人善良,一喊就到。也没见他带什么药,只是带着那杆不离身的旱烟袋。他向做针线的大婶要了一根线,掏出烟袋杆里的烟油子,在那红丝的上方扎了起来,那红丝便不再往上蹿了。然后又要了一根针,沿线扎了扎,然后敷上烟油子,那红丝就乖乖地退了下去,那疔也就蔫成了个疤。
  传颂之二:有一个小伙子,胸中憋闷,憋得头昏脑胀,在亲人的搀扶下来到医院门口,正待进去,却突然呕吐抽搐起来。神医恰巧赶到,却不料晚了一步,被其亲人急急地抬进医院的急诊室。正在医生施行急救方案时,却不料被神医拦住道:“你这一针下去他就没救了,看我的吧!”说着,脱下患者的裤子,撩起大腿,顺手拿起一根针头,对生殖器上的一个紫泡挑了一挑,一滴紫血滴了下来,神医见状说了声:“好啦!”那小伙子果真奇迹般地睁开了眼,长出了一口气坐了起来。神医说:“他患的并不是什么大病,民间叫坐地风,也叫骑马猴,但凶险得很,若治错了就没救啦!”说完,对目瞪口呆的医生一抱拳道:“对不起了,救人要紧,恕我冒昧啦!”说完飘然而去。传颂之三:有一个小儿,不幸将一根鱼刺卡在喉咙,急送医院。医院见鱼刺卡得太深,要动手术。家长怜儿不幸,失声痛哭。旁边有一老者,指点家长可找神医一试。家长半信半疑,将儿抱上寻到神医家。神医听罢,顺手从门口小河沟里抓起一只鸭子,将其倒吊起来。不一会儿,那鸭涎就流了下来,神医忙用碗接住,又掺了些水,喂小儿喝下。一会儿工夫,那鱼刺便化为乌有,小儿也破涕为笑。
  更奇的事儿还有呢。那一年,一个小孩子随大人去山上采山葡萄,由于困倦,不知不觉在草丛中睡着了。大人采足了山葡萄,将孩子背回家中。然而孩子醒后却突然打起滚儿来,连哭带叫道:“肚疼啊,肚疼!”孩子的父母连夜将其背到医院,可医院却查不出孩子的病因,也治不了孩子的肚痛。眼看孩子疼得四肢抽搐,直翻眼根子。有好心人看不下去了,便唤来了神医。只见他看了看孩子的脸色,又看了看孩子的屁眼儿,取出一小撮十分浓香的粉,用一根吸饮料的塑料管儿蘸了抽进孩子的屁眼里,轻轻吹了一口气,然后将塑料管儿移开。不出一袋烟的工夫,只见一条野鸡脖子蛇从孩子的屁眼儿里爬出来,看得围观的人瞠目结舌。神医却不慌不忙地将那蛇提起,装在酒瓶里。边装边说:“这也是一味好药哩!”再看那孩子,也不说肚子疼了,直喊肚子饿。乐得孩子父母冲着神医连声道谢,神医却连连摆手,背起药箱走人了。
  红新村有个桥很普通很普通的,没有赵州桥的风采.没有卢沟桥的盛名,更没有长江大桥的气魄,可它却拴着红新村的情,牵着红新村的爱。每当人们轻轻踏上小桥的时候,就听见水在桥下发出甜蜜的呢喃。瞧那水面面碧透碧透的,风—吹荡漾着轻柔的涟漪.就象有啥人在悄悄地抖动着一条碧绿的绸子。微风过后,满河都泛起来迷人的笑涡。而当盛夏的早晨,天边燃烧着一片红、紫,黄,橙等瑰丽的朝霞的时候.碧绿的河水也染上了一片胭脂红;河两岸的杨柳枝条,一下子全镀上了金,光彩夺目地随风摇曳;耸肩弓背的小桥,更是容光焕发,披挂起朝霞绣制的彩衣。或是初秋之夜,月映河面,人在桥上走,常常是头上顶着一弯明月,脚下又踏着一弯明月,天上水上,不知哪只玉兔更为皎洁:再瞧不远处水波中一条条颤抖的光柱彼此掩映交辉,谁能数清河面上撒了多少碎银呢!
  红新村的小桥有一个动人故事。“大风刮走了满天的云,转春来了八路军;斗倒了恶霸大地主.穷棒子哥们儿翻了身……”这里只有到岁数人才会唱的《翻身歌》。那时家乡的农民刚翻身,分了房子分了地。但是,从哈尔滨往南还是国民党的天下。家乡的穷哥们纷纷报名参军上前线,王老汉哥俩也参加了支前的担架队,随着部队往南打。一天夜里,一个“山东老哥”负伤了,伤的很重,王老汉哥俩抬着他往村里的救护所跑。刚跑到小桥,背后呼啸着飞来一颗炮弹,落在他们身边。等王老汉清醒过来,他和弟弟已经受了重伤,再也不动弹了。后来王老汉才知道,他哥俩救的“山东老哥”是个大官哩,在北京当上了部长。“山东老哥”没忘王老汉,经常给王老汉写信,经常提到家乡的小桥,提到家乡人对解放战争贡献大。
  一眨眼就是几十年,前几天,家乡要修公路了,小桥也要扩建成钢筋水泥桥了,但是钱不够,急需—笔资金。为这事,急得村干部团团转。有人突然想起了那个在北京的“山东老哥”,就跟王老汉说:“写封信吧,“山东老哥”帮一把,他不说有啥困难来信吗?……”
  家乡的年轻人一听,顿时有了精神,都随声附和:“是咱村人支援了解放军军打老蒋,现在咱修桥急需钱,跟你的“山东老哥”要点儿呗,谁也说不出来啥……”
  王老汉坐在板凳上吧哒吧哒抽烟,一声不吭。让年轻人嚷烦了,才崩出一句:“我想一想不行吗?明个儿听信儿。”第二天,谁知他又变卦了“俺总想.咱不能老提支前那个茬儿,谁对国家没贡献?伸手跟国家要钱?咋张嘴?……”
  尽管年轻人七嘴八舌,也是树根不动树梢白摇。见此情景,有人又劝王老汉:“你出面替乡亲们说情,‘山东老哥’肯定能给面子,又不是为你自己……”王老汉见人们这样说,才慢腾腾地站起来。大伙儿一看有门儿,以为王老汉同意了。谁知他磕了磕烟灰,竟冒出一句出人意料的话:“大家、小家都有难唱的曲儿,咱跟国家要,.国家跟谁要?自己的梦自己圆吧!……”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万元存折。人们知道,那是王老汉的血汗,也是王老汉弟弟的血汗,他把国家这几十年给他的养老金都拿出来了。看到这里,人们的眼泪流下来了。王老汉.你这个受了一辈子苦的老汉,你这个不会说不会道的老汉,你这个又固执又倔强的老汉,让人咋说呢?
  明天,扩建家乡小桥的工程就要动工了,人们恋恋不舍地和它话别:几十年了,家乡的小桥是微不足道的,方圆百十里的人很少有人知道它。可它不因为自己的矮小而气馁,也不因为自己的默默无闻而悲观,总是满怀激情地旭日东升,送晚霞西归;不论刮风下雨,也不论严寒酷暑,它始终如一、不辞行苦低完成自己的使命:不管有多大的压力,它都是能昂首挺胸地承担起来,毫无保留低贡献出自己的一切,使被隔绝的人们到彼岸,使荒凉地方兴旺起来,是繁荣的地方更加飞金流彩······可是,它何曾要求人们给点什么呢?人们常常这样想:它之所以这样坚固,难道就是为了成年累月地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吗?它所以这样坚强,难道就是为了顶严寒抗酷暑吗?它所以这样坚韧,难道就是为了昂首挺胸低含辛茹苦吗?想到这里,人们终于明白了:不图享受,不谋安逸,不追求名誉地位,无私地献身于人类,这就是家乡小桥的精神、品格!



  红旗村
  红旗村是由七台河村演变过来的。1918年成立勃利县前,七台河村j就诞生了,当时归依兰县所辖。具体时间连老辈人都说不清楚。估计上个世纪初就有七台河村了。尹道台从依兰往密山修路时,曾在七台河住过数日,才前往茄子河的。从前,红旗村人住的房子都是用草披的,砖瓦房很少见。那时,红旗村盖房子挺省钱。割几车草,拉几车木头,就算备完房子的木料。把草一缕一缕地拧成泥巴辫子,埋上几根木桩,泥辫子围绕着木桩往起垒,留好门窗,一直垒到屋檐高,棚上盖,用草一披,就算把房子盖好了。往里一钻,照样度时光,生儿育女。

  伯爷亲眼见蛇伤人的情景。那天,他到草塘里割草。老远,见同村的二胖子慌乱地挥舞着镰刀。碰见野兽啦?也没见到野兽啊?喊他几声,也没听他言语。伯爷忙向二胖子身边跑。没等跑到近前伯爷看清了,一条胳膊粗的蛇正缠着他呢。蛇头和蛇尾巴被二胖子割断,可身子仍紧紧地缠勒他。只见二胖子的眼珠子往出鼓,嘴巴张得老大,干嘎巴嘴,就是说不出话来。伯爷赶忙冲上去,三下两下,把蛇身搂断四五截,抖落到地上,仍欢蹦乱跳呢。那天,二胖子和伯爷把搂死的蛇捡回家,洗涮干净,全家人美美地饱餐一顿。事后,二胖子仍心有余悸,絮絮叨叨:“若是毒蛇,我这条小命早归西天喽!”
  五六年秋天,张大哥就让狼撵过。那天,他牵一匹小马往家拉苫房草。小马贪吃路边草,走得慢。他折一根一米长的棵条儿,打着小马往家走。前边有片小树林,他怕遇见狼,跳上草车驱赶着小马快走。没走多远,小马不走了,怎么打也不走。真的遇见狼了?他跳下草车,去牵小马。小马打着颤,直往他身上靠。他明白了,环顾四周,果然见前方二十多米远有一只大灰狼,正在做扑冲姿势。他急中生智,将打马棍当做枪,腿跪地,瞄准了狼。狼见状,掉头便逃,他重新驱赶小马,往家跑。跑了一程,狼未闻枪声又迎头扑来,他又做射击状。这回却不灵了,狼未跑,也未停,放慢了脚步细端详。恰好,他脚下有一鹅卵大的石子,匆忙抓起来,嗖地掷向狼头。只听嗷地一声,狼掉头便逃。没曾想,他平时练就的“飞石子”功夫,真的派上用场了。
  夜里常常听见狼嗥。其声似小孩闹夜,女人哭坟,凄凄惨惨,非常难听。每当听见狼叫,小孩的头发根儿都发炸,吓得直往父亲的被窝里钻。据说,狼有两个目的:“一是施威,使家畜胆寒,以便逞凶;二是招集同伙,扩大战斗力。红旗村人家都用柞木条儿围 成篱笆寨,用来防狼的侵扰。狼也真够有本事的,一米多高的篱笆,也挡不住它。狼和狗一般大小,最大的百斤左右。可是它跳进猪圈里,能将二百多斤重的肥猪背出篱笆寨,真是够绝的了。猪见到狼,当时就吓瘫了,任其摆布。平常,肥猪是跳不出一米多高的篱笆寨的,狼先叼住猪的耳朵,再把身子伸进猪的胯下,用尾巴不停地抽打猪腚,猪一惊,往前一窜,狼就势一挺,二百多斤重的肥猪,就背出离笆寨了。
  狼再狡猾,也斗不过人。半夜时分,一只狼钻篱笆进院,跳进猪圈里叼猪。猪不是好声地叫,全家人从熟睡中惊醒,知道狼进院了,推开窗子呼喊。狼真够狡猾的,卧在猪圈里听动静。他手持木棒直奔猪圈,狼急了,跳出猪圈,打算还钻篱笆逃跑。可是它慌不择路,头伸出篱笆了,身子却被紧紧地挟住,进不得,退不得,硬是让他生擒活拿了。五十年代,北大荒人用篱笆挟狼,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
  如今,草披房子篱笆寨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红旗村也很少见到蛇和狼了。老辈儿人给孩子们讲草披房子篱笆寨的故事,他们都不信。信不信由你们吧,反正这都是真事儿。
  红旗村的祖辈的那套嗑儿是咋说来着?噢,想起来了,是这样说的:“窗户纸糊在外,大姑娘叼着大烟袋,嗄啦哈小孩爱,养活孩子吊起来!”对,这就是红旗村风情的“四奇”。怎么个奇法?慢慢跟你唠扯,你也得竖起大拇指说:“奇,真奇!真纳闷了,这红旗村人是咋琢磨出来的这套嗑呢?真是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了!”
  四奇之一:窗户纸糊在外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以前,红旗村人家都是木格子窗子,像蜂巢一样别致美观,还透着古扑端庄的雅、特讲究。那暂不管是富贵人家还是平民百姓,窗户棂上一色用纸糊。据说那暂关里人家的窗子也是糊纸,但人家是糊在里边,这样就可以从外边看到各种花样的窗格图案,那是夸富、显富的标志。可咱这里比关里冷啊,屋里边全靠火炕取暖,一般火炕都紧靠着窗户,这样窗户内外的温差就很大,窗户纸糊里边,容易受潮缓霜,愿意脱落,还容易浸润潮湿烂出窟窿。再若这里的“大烟炮儿”刮得特猛,纸糊里边窗格子就露在外了。到了开门的时候,一股冷风猛地一鼓,整张的窗纸就鼓下来了。冬天的温度特低,零下三十度的时候是最平常的了,稍一刹冷就达到零下四十度!我的天,这么冷的气候若把窗纸鼓下来,你再想沾上去可就难了。咋的?没等糊上窗子酱糊就冻成冰砣了,还不把屋里的人冻成冰棍儿?
  说到这里,你一定会说:“这纸咱也见过用过,那玩艺一捅就破,沾水就碎,能防雨吗?”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糊窗子的纸可不是一般的纸,它既不是当今的机制白纸,也不是文化人舞文弄墨的宣纸,而是当地人就地取材、开发研制出来的糊窗子的专用纸。要是红旗村人的先辈们当初知道这窗子纸是他们发明的专利,肯定会申请这个专利的。其实看过他们的造纸方法,也特简单方便。就是把用过的破鱼网、破绳头、打碎的芦苇、破衣服、烂被子等废弃物弄到一起捣烂,上碾子压,然后再扔进池子里沤,沉淀之后再捞出来——用细铁丝纺织的帘子轻轻地摆,匀匀地捞,再掸上些豆油,晾干之后就成了防水防潮的窗户纸了。糊窗户纸也是技术活儿,讲究绷得紧、糊得平,这样才既美观又耐用。糊完纸用棉花沾豆油再往窗子上抹一层,风干之后,原来不透明的窗户纸也半透明了,既加强了屋里亮度又加强了纸的强度,一敲嘣嘣响,不起褶、不沾水、不落蚊蝇。巧手的主妇再抽空闲操起剪子剪些喜庆的窗花往上一贴,嘿!那个美,那个俏,美得没法说了,俏得合不拢嘴了,才算告一段落。如此这般之后,任你是刮风下雨,还是扬沙雪,一概不在话下,咋也挺上个一二年。
  时代不同了,今非昔比了。如今是家家户户玻璃窗、大瓦房的红旗村人,“窗户纸糊在外”的景致渐渐退出历史舞台,再也难得一见了。可一想起那已逝去又值得留恋的一景,还是禁不住感叹;古人云“适者生存”,红旗村人的老祖宗们的的确确生存有道哇!
  四奇之二:大姑娘叼个大烟袋
  “大姑娘叼个大烟袋”在红旗村四奇里排得上第二,可谓是见奇不奇、见怪不怪了。可那也是过去的老黄历——翻不得了。现在的农村仍是平房土炕,仍是必备两个笸箩:一个是装针头线脑的,一个是装烟的。你去串门儿,主人先是一句“炕上坐吧!”等你那两条腿往炕上一盘,主人就会把烟笸箩推到你跟前:“卷一支烟吧!”可见如今的农村,敬烟还是一个极注重的待客方式。
  红旗村产烟,而且是窗户眼儿吹喇叭——鸣(名)所在外。烟草传入中国的“烟路”有两条:一条是经菲律宾贩往东南沿海,另一条就是由俄罗斯经远东铁路进入我国的。红旗村土肥地广。适合烟草生长,后来大多数的闯关东人居下来种起了烟草。于是乎,这玩艺也就在红旗村人的生活中找到了根植的土壤——直到现在,红旗村仍是烟草主要产地。
  红旗村人的先辈们以游牧为主,顺便干些淘金、狩猎、挖参、凿冰眼掏鱼的活计。除此之外还干啥?消闲解闷的唯一的路子就是抽烟!说到这里你一定会问:“抽烟有啥好哇?”哎,不是替红旗村人争口袋,抽烟的好处就像红旗村人看“二人转”一样,“宁舍一顿饭,不舍‘二人转’”;“饭后一袋烟,赛过活神仙”。若是抽烟没好处,红旗村人会这样美滋滋地对你说这话?恭恭敬敬的给你上烟?好酒者不进茶房,各好一道了!
  不信?细说给你听:田间劳作,为防蚊蠓叮咬,得抽烟;进山打猎,为防蛇近身,得抽烟;冬天雪大“猫冬”时,一“猫”三五个月,日子咋熬?得抽烟。说来有意思,就连那烟灰也是红旗村人用来止血的灵丹妙药呢,管用得很。还有那烟袋油子,更是止咳平喘、消泻的民间配方呢。若不咋说“关东烟”浑身是宝,一样不能扔、一样不能少呢?再说上山采参,说道更多了:把头(老资格的采参者,挖参队伍的领头人)一声吼“打火堆,点蚊蝇喽!”小打(小伙计,学徒的)麻溜得把早预备好的蒿子沿着参位拢成一圈儿,一把火点着喽,再给把头点上一锅烟,操把扇子一个劲儿地搧。搧啥?让风把烟气吹开,这样把头的周围就不会有坟蠓来骚扰,把头就能专心致志地挖参了。传说老山参都有灵气,稍有移动就会钻土而去。若是因为赶蚊子放跑了参,那罪过你担得起?借个胆儿你也不敢怠慢。
  抽烟在红旗村早就不是过瘾的方式,而是一种“营生”了。女娃子打小就跟着爹娘操营活计,也就跟着爹娘学会了抽烟。早年间纸贵(总不能用糊窗户纸卷烟吧?)只能选用烟袋抽烟。《铁嘴铜牙纪晓岚》的电视剧看过吧?那大烟袋就是红旗村人抽烟的缩影。红旗村的老汉老妪和壮年汉子抽烟不稀奇,而十来岁的小姑娘也个个手捏着一杆长烟袋,更是红旗村一景、一奇了。说起烟袋的结构,简单得很:有装烟的“锅儿”,通烟的“杆儿”,宜于叼咬的“嘴儿”。看着极有古典特色、极有派头,但这里边讲究也极多。锅儿似铜制为主,大多是手工敲制; 烟杆儿则铜木兼有,以乌木为上品;烟嘴儿就是五花八门了,有钱的主儿一色的玉石玛瑙青金石,没钱的贫苦人则多以铜锡为主;烟杆儿上吊一烟荷包,荷包里是半袋揉碎的烟沫儿;系荷包的线绳从袋口扎紧,下边甩着穗头;把锃亮的烟锅探进荷包里一挖,便是一锅子烟沫儿;用手把锅子里的烟末儿压实,再用火边点边巴嗒嘴使劲地吸,烟袋便点着了,话匣子也打开了,张家长、李家短地说得有来道去,没完没了。说够了,一袋烟也抽完了,把烟锅子对准鞋底轻轻一敲,敲净烟灰,再把烟袋往腰上一插,得,拜拜了,该干嘛还干嘛去。
  大姑娘小媳妇的烟袋最讲究时髦,也最新潮。不说其烟袋多么昂贵,就是那烟荷包就是极讲究的工艺品:先绣上各式图案,再抽穗儿、压边儿、拿褶儿,弄得漂漂亮亮的。没过门的姑娘还经常把亲手做好的烟荷包当作定情物送给自己的心上人……那年景,要看见大姑娘鼓捣烟荷包,长辈们就要细心留意自己的闺女是不是有意中人了。
  男人和一些经常外出劳作的女人,用的烟袋一般不过尺半,这样外出活动带着方便;上年岁的老妪抽烟一般是盘着腿坐在炕上抽,习惯用细长的烟袋,长度都在二尺以上,最长的四五尺不止。装上烟后自己够不着火,就由晚辈儿给点儿,或者凑到炕上的火盆里去点;坐在炕头上,要想拿稍远一点儿的物件也不用挪窝,长长的烟袋一伸就能拽过来;红旗村人祖祖辈辈都传承着对烟的敬畏。新娘子刚过门儿要给公婆行“装烟礼”,给公婆装袋烟,点上,才算真正嫁到门里。公婆自然也少不了掏“装烟钱”(这和现在的红旗村人“抽喜烟”是一码子事儿)。打过门以后,每天早起的头件事,就是来到公婆的屋里给二老点烟。晚上临睡前也不例外。烟袋在红旗村是必备的器物,也是身份的象征,是权威和尊严、更是一段接近尾声的历史——一段烟文化历史。
  四奇三:养活孩子吊起来
  红旗村的孩子是吊着养活的,这话你得信。用现在的时髦话说:“这里的孩子是忽悠大的。”你想,红旗村人先辈们游牧的生活状态和“男女老少齐上阵”的劳作模式,能不促成吊着养活孩子的风俗吗?游牧时期的先辈们得追着猎物走,一天跑到晚,孩子太小,抱着又太累,也不方便。男人们便想出个法子,把孩子放在悠车里,系个长布带让孩子的母亲斜挎着。既解放了双手,又能让孩子睡得安稳,还不容易抱驼了背。后来定居下来后,活计太多。男人在外劳作,女人就在家里一边照顾孩子,一边忙些家务针线活儿。那时红旗村的蛇虫野兽多得很,小孩子放在地上不安全,放在炕上又容易受热“上火”,于是孩子睡悠车是最好的选择。悠车,又叫腰车子,其功能接近于南方的摇篮。区别在于摇篮是落地的,而红旗村的悠车是悬空吊在房梁上的。小品王赵本山的一句“小孩不睡觉——欠悠”的歇后语,道出了悠车最根本的功用。其法是把悠车吊在房梁上,离地面约半米高,悠车上悬了蚊帐,把孩子放进去,一把,车就荡起来。这一荡,咋也得十几个来回才停下来,孩子的母亲就可借机跑到外屋看看锅里的大饼子,或者去院外给鸡添把食,腿脚快的还能再打桶水回来。回屋一看悠车停了,就再推一把,懒得用手就拿脚一踹,车子一晃起来孩子就不哭不闹,女人就操起纳了一半儿的鞋底接着忙,或者惬意地抽烟袋了。悠车悬空还保证了老鼠、黄鼠狼之类的小动物不至于伤到孩子。车子一晃,小凉风轻轻柔柔地搧动起来。不用搧扇自来风,也免了女人搧扇之苦,也就少受苍蝇蚊子叮咬了。平时孩子躺在悠车里玩耍,车子一晃,车上挂着的小玩具五颜六色地连动带响,唏哩哗啦地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孩子看得出了神,便忘了哭闹,女人下地淘米做饭啥也不耽误。据说,努尔哈赤带兵打进山海关以后,把悠孩子的法子也带到了京城。每天从早到晚,皇家的后宫便是一片悠车的晃动声和奶妈子哼摇篮曲的动听小调。不用问,从康熙帝到光绪帝,清朝的天子都是悠车悠大的呢!
  悠车的好处不仅仅是解放了劳动力,从现在的角度看,还有其科学育儿的一面。悠车一晃,孩子也就跟着晃,不会总睡在一个位置上,便不会使孩子睡偏了头。同时睡悠车时要绑住手脚,孩子只能在车内仰卧,后脑勺压得扁平,不会形成“前奔娄后勺子”,溜肩膀罗圈腿一类的毛病,也算是红旗村人对后代子孙的一大功绩吧?
  悠车的工艺简单,但却也含着红旗村人朴素的美:做悠车有诸多讲究,要选结籽多的树木,寓意多子多孙;选材多以柳木为主,轻巧不说,与“留”谐音,旧时缺医少药,养个孩子不容易,用柳木做车,企盼着孩子顺顺当当好养活,能留住。裁成薄片的柳木热水煮过,趁热弯成船形,接头处用铆钉钉牢,再安上底板一横梁,四角包上铁皮,穿上皮绳,涂上油漆,刻上“长命富贵、九子十成”的吉祥话,或各种图案装饰;再系上小铃铛,波浪鼓之类的玩具,往炕的上方“子孙椽子”上一吊,红旗村人家的其乐融融便会让人心里一热。
  孩子过了“首士”——出生后的第十天,就要“上车”。一般孩子本家不自己做车,都是由娘家舅舅送过来,而且以旧车为好。旧车养过孩子,已经“实践证明”能养活孩子,用起来吉利。红旗村人家有借车的风俗。到人丁兴旺的富贵人家去借用过的悠车,特别是这孩子长大后中了举人秀才的悠车,更是紧俏品、抢手货。谁家的姑娘长得俊俏伶俐,女红手艺地道,那她睡过的悠车也就更金贵。大凡这样的人家也以把悠车借给他人为荣,跟谁关系要好,听说人家生了孩子就会主动上门:“那啥,把我家的悠车拿去用吧。”“真的吗?俺谢谢了。”“谁跟谁呀?这嗑儿让你唠的。”“那啥,等俺家的孩子懂事了,让他去给你家的老祖宗嗑头啊!”于是两家的关系就更靠了。长辈们也会时常念叨:“咋的也不能忘了人家的恩情,你是人家的悠车悠大的呢!”
  睡悠车一般不铺褥子,而是把装了糠的布口袋放在婴儿身下。这样做可以让孩子利尿去火。糠口袋下面还要放几枚“压车钱”,肩、腿等部位用布带绑住,一是防其梦里翻身掉下来,二是使其胳膊腿直,不“溜肩膀”,长大了才能骑马射箭。孩子上车之前,先要把自家的猫放车里悠几下,没有猫或者刚好猫没在家,条帚疙瘩也成,悠时嘴里还要叨咕几套“嗑儿”,以求驱邪,保佑孩子顺顺当当地长大成人。
  上了悠车的孩子,每天除了吃奶特殊情况外,一般都不往外抱。当妈的也往往是手里忙着活计,嘴里哼着小曲。女人哄孩子的小曲听起来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却充满了原生态的韵调:“悠啊悠,麻溜睡吧别哭啦。狼来了,狗来了,黑瞎子背着鼓来了。老虎妈子跳墙了,舌头伸出老长了,正趴窗户看你哪。咬猪了,咬羊了,宝宝你可别哭了……”你说这女人哼的哄孩子曲子吓人不?亏得孩子不懂事,要是他们知道老虎妈子是何物,不吓哆嗦也得吓得尿裤子!
  吊起来养孩子成为红旗村的一道靓丽风景线。朴实的美,自然的美,智慧的美,让关里人看了啧舌又翘大拇指。后来,闯关东的关里人也逐渐习惯了这种方便实用的养育方式,于是,他们的孩子也是被吊着养大的。
  四奇之四:嘎啦哈孩子爱
  玩嘎啦哈这种游戏是关东特产,也是绝无仅有的。随着时代的发展,这种原始的游戏渐渐退出红旗村人的视线,就是在如今的乡下也绝少见到了。
  “嘎啦哈”是满语,是指猪、羊、牛、马等动物后腿上的一块节骨,共有四个面,较宽儿凹陷的一面叫“坑”,凸起的一面叫“肚儿”;两个侧面一个叫“砧儿”,一个叫“轮儿”。每逢家里杀猪,大人们便会把那块骨头留下来,四个凑到一副。玩时用布缝个小方口袋,装上砂粒或者粮食,把小口袋往半空中抛,趁布口袋在头上空的当儿,手必须麻利地把炕上的“嘎啦哈”改变方向和位置,然后在口袋掉下来时及时接在手中,如此往复。这是红旗村孩子冬天里在室内进行的一种游戏。此中高手玩起来像杂耍一般,一只手上下翻飞,看得你眼花缭乱,煞是好玩。
  收集“嘎啦哈”不容易,一头畜牲才有两块,想攒一副,至少也得两三年时间。这对于性急的孩子来说,是多么漫长的等待啊。为了得到一对“嘎啦哈”,天真的孩子们围着宰杀牲畜的人身前身后地转,嘴里像抹了蜜一样的甜,“爷爷”“伯伯”不停地叫着。可是僧多粥少,就算是使出了浑身的解数,也不一定能拿到手。论起“嘎啦哈”的大小,羊的正好,狍子的更好,猪的线条太粗,质感也不好。没有羊的“嘎啦哈”精致,更没有狍子的“嘎啦哈”优美。但是,弄不到好的次的也将就着玩,还比没有强。那时,谁若有十几块“嘎啦哈”,可了不得了,说话的语气都不一样,使了性子终止游戏,弄得一群孩子大眼瞪小眼地你瞧瞧我,我瞅瞅你,末了还是异口同声地说恭维话,才能哄出笑脸,接着往下玩儿。
  “嘎啦哈”的玩法各异,有难有易。“抓对儿”最简单,初学者多玩这一种。哗啦一声撒出“嘎啦哈”,总会发现有两个或三个或四个一样的面,把口袋高高抛起,趁口袋下落时去抓同样面的“嘎啦哈”。抓到手里后再去接落下来的口袋,接到为赢,得分按抓到的多少论高低。也可能出现四个不同的面,一把抓到手,得分也最高。这种游戏看似小技,说道却多,一般在游戏这前便要讲好规则:比如在抓的过程中中许碰到别的“嘎啦哈”等,碰到别的“嘎啦哈”就算违规,只好把轮到的机会拱手让给下一个。最难的是翻面,口袋落下来之前,要连续完成几个动作,最后还要把相同面的“嘎啦哈”抓到手,当然得分也翻倍。有道是,艺高人胆大,越是高难动作,越是有挑战性。技艺得到大家公认的,在孩子堆里的威信也会大幅度提高,全村的孩子都愿兜着“嘎啦哈”会她玩,也算是“拜师学艺”吧。
  红旗村有“耍正月,闹二月,哩哩啦啦到三月”之说。也难怪,那时“猫冬”,也实在太寂寞了,看小孩子玩“嘎啦哈”也勾起他们 对童年的回忆。大姑娘、小媳妇,甚至膀大腰粗的男人们也聚到一起,盘腿坐在炕上,嘴上叼着烟袋,一口紧似一口,手却是不停,玩的花样也比小孩子们的多,技巧也比小孩子们高。此时的孩子们才恍然大悟,都说父母是孩子的最好的老师,这话说得真对,老将出马,一个顶俩。这样的学习机会哪能错过?一个个围在大人的身后,小眼睛瞪得溜圆,一招一式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默默地想:明天我也有用武之地了!
  几块小骨头,竟然让孩子们的童年生活丰富起来,进而丰富了地域文化,不能不说是一个奇特的风俗。
  红旗村是抗联四军、抗联五军战斗过的地方,留下许多可歌可泣的故事。抗联四军的郝贵林师长,五军的杨太和师长,都是在这片热土同日寇殊死战斗的,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至今仍长眠在七台河烈士陵园里。四军军长李延禄去延安汇报工作,组织上委托李延禄的弟弟李延平代理军长,转战在七台河的崇山峻岭中。抗联四军代军长李延平率领第一团和军部警卫连从密山区返回勃利时,没有沿着原路走,而是从勃利县城东南,想经大四站直接向西,过依兰县返回通河县去。在勃利县稍事停留的两天中,他作了以下安排:第一团由满景堂团长带领,在勃利县境内活动、团政委李守忠随军部去通河协助处理通河县后方密营里的事情;第七团宫显廷部队继续在勃利县以青山为基地进行活动,预定在本年七月份随军部去宝清县开辟新的游击区。李延平那时还找彭施鲁谈过话,让彭施鲁到宫显廷的部队里工作,并说先以秘书身份工作,到适当时机再改做政治工作。彭施鲁说:“我刚来两三个月,啥也不懂,宫显廷的部队又是收编的山林队,去那里工作我没有信心。”李延平说:“这个队伍还是好的,但是应进一步改造,要建立共产党的组织。你可以从教唱革命歌曲和上文化课入手,逐步启发战士们的政治觉悟。”彭施鲁见李延平这样定了,只好说:“我想跟着军部活动一个时期,在你的直接领导下工作比较省心,又能学到些东西,现在看来我只好服从组织决定了。”李延平又和宫显廷谈了话,说要把自己的秘书彭施鲁派到第七团工作,宫显廷表示欢迎。当天彭施鲁就跟宫显廷的队伍一同进入青山,并且到了七团的密营。
  第七团的密营和在通河的第四军军部的密营一样,在一个大房子里住着五六十人,大家也是不脱衣服挤在一个相当长的木板铺睡觉。宫显廷说他的部队一共有三四个这样的房子,有几个地方,相互间都有三四里远,在那里上上下下的人对彭施鲁都很客气,称他为先生。宫显廷身材高大,眉清目秀,说话还有点儿斯文。在他的队伍里,除了对他称呼团长之外,对其他的头头都还得保持着绿林队伍里的叫法。如宫显廷副手叫“二掌柜的”(宫显廷为大掌柜的,曾报号为“北侠人”。)相当于参谋长角色的头头叫做“炮头”,是专管带兵打仗的;管后勤供应的叫“粮台”;管马匹的叫“马号”;管警戒勤务的叫“水香”;拘留所的叫“秧子房掌柜的”;文书叫“字匠”;警卫员叫“小崽子”等等。宫显廷的“小崽子”本名叫青林,是个只有十七、八岁的很漂亮的小伙子,很爱笑。他又是宫显廷的干儿子,因为他称宫显廷为“干老”。担任“字匠”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头子,四十来岁,留着八字胡。他可能上过几年私塾,用毛笔写字,人挺老实,轻易不说话。由于时间太短,其他的头头彭施鲁还没来得及认识。
  宫显廷的枪法很好。彭施鲁听说绿林队伍的头头都练得一手好枪法,不然就难以服众。在宫显廷和彭施鲁谈话时,彭施鲁顺便说了一句:“既然当了兵,就得学一学打枪,还得请团长教教我。”宫显廷很愿意听这话,他立即说:“你不会打枪怎能打日本呢?”说完他就告诉“小崽子”准备好枪,说要到林子里打枪去。看来他是有意要在彭施鲁面前显示一下。于是,他在离密营二里多路的地方,选择了一块视野开阔的林子。他让“小崽子”在一棵松树上把树皮砍去了一小块,形成约十公分直径的圆圈儿,以此作靶子。然后他以靶子为起点,迈着大步一直向前走了一百步,对彭施鲁说:“要百步穿杨,这是最起码的枪法。”随后便拿起那支老式俄国造的连珠枪,装上三粒子弹,立正站好,面对目标,再将右脚向前迈出半步,形成半面向左的姿态,以左手叉腰,用右手握住枪柄,徐徐将枪平稳地提起,使枪身和他的右臂呈水平状态,用右眼通过标尺缺口准星瞄向目标,连续射了三发子弹。射击完毕,他带着我和“小崽子”走到那棵松树下。那三粒子弹不仅都命中目标,而且形成了相互间距离不到两公分的一个三角形,彭施鲁很佩服宫显廷的枪法,因为彭施鲁第一次看见他这样仅凭一只右手的腕力把一支十几斤重的步枪提成水平状态,而且还打得那么准。宫显廷的手枪打得如何,彭施鲁没有看过,不过以后他常听说绿林队伍的头目都是最喜欢驳壳枪的。宫显廷显然没有向彭施鲁显示他的手枪枪法,但彭施鲁相信他的手枪技术也会是出类拔萃的。
  宫显廷对彭施鲁说:“打枪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这两天我先教你练习瞄准,学会瞄准和扣机动作之后才可以用实弹射击,不然会白白浪费子弹的。”说完他就领彭施鲁回到驻地。这时彭施鲁才想起和他商量如何利用晚上时间教战士们唱歌和识字的问题。便当宫显廷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宫显廷听了马上说:“这很好哇!”不过他又说:“只能选几个年轻人学,老家伙们是不会学的。”
  在彭施鲁到宫显廷密营的第三天早上,天还没亮,李延平就带着他俩突然来了。彭施鲁被从睡梦中叫醒,看见李延平在人的搀扶下走进屋子,他腿部受了重伤,面色苍白。跟着他来的一些人中还有四五个负了轻伤,马匹也只有四五匹了,大部分被打掉了;连机关枪射手也牺牲了,机关枪也丢掉了。回来的人都饥饿不堪,愁容满面。宫显廷看见这种样子,赶紧叫自己的战士起床,腾出地方叫军部来的人到木板铺上休息,同时告知“粮台”(这里指管伙食的人)做饭,饭好之后先给军部来的人开饭。宫显廷的队伍里也没有专门的医生,便告诉“炮头”把保存的治黑红伤的中药拿出来,给新来的伤员们使用。安顿好之后,宫显廷又到李延平跟前详问情况。李延平说:“我们在大四站附近和日寇相遇,当时所处的地形非常不利,日寇几乎要把我们包围了,只能被迫撤退。在撤退中我的左腿负重伤,马被打死,多亏第一团政委李守忠将马匹给了我,在何畏和负轻伤的曹曙焰二人的保护下,才得以转移到安全地带。为掩护我们撤退,李守忠却牺牲了。”李延平对李守忠的牺牲十分悲痛,特别是李守忠的工作很出色,像他这样的团政委在当时抗联队伍中是很需要的。宫显廷安慰李延平,要他先安心养伤,并说自己的密营条件很好,希望李延平就地养伤。李延平说他只能在此住一两天,以后准备转移到第一团的驻地。同时提出,由于这次伤亡太大,身边的人手不够用,须将彭施鲁从第七团调回军里,宫显廷完全同意。
  以后,彭施鲁在和陈副官以及何畏的交谈中,进一步了解了那次战斗的经过。才知晓队伍夜行军经过大四站地区时,天已拂晓,尖兵发现在一个山谷中有日寇在那里宿营,就立即勒马回头向李延平报告。李延平问日军有多少,尖兵说:“能看到的不过是一个排。”李延平问陈副官能不能把这批日军打掉?陈副官认为可以打掉。李延平说:“还不清楚日军到底有多少,不打为好,我们可以绕路过去,先返回通河要紧。”陈副官说:“如果就是一个排,我们利用突然袭击的办法,打他个措手不及。”正在言论的时候,尖兵又报告说:“日军出来了,正抢占北边的山头,好像是发现了我们。”李延平说:“不好,我们赶快抢占南面的山头。”但就在我们飞马冲向南面山头的时候,日军的机枪开火了,双方相距只有三百米左右。当我方已经占据山头的时候,李延平命令占据有利地形地物,对敌人开火。机枪射手大老于也做好了一切射击准备,正在这时,发现东南方向也出来一股敌人,正在缓慢地向我方靠近,而北山的敌人射向我方猛烈射击。李延平说:“不好,敌人绝不是一个排,仅东面这就有五、六十人。”说着,便命令机枪射手要瞄准东面这股敌人。是行了半个多小时,太阳逐渐升高,视野越来越清晰。北面山头敌人的枪声逐渐减弱,东面这股敌人却越来越近。陈副官指挥队伍以主要力量对付东面这股敌人,在与敌人相距一百米的距离上,机枪射手大老于突然开火。猛烈地打射迫使敌人纷纷卧倒,有四、五个敌人当场被打死。战斗又继续了半个多小时,敌人无法前进。但就在这时,西面响起了枪声,陈副官的视线转向西面,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会儿惊叫道:“敌人又从西边摸上来了,人数不少于一个排,我们有被包围的危险。”李延平拿起望远镜观察了一下,和陈副官商量说:“敌众我寡,应当撤退!”陈副官说:“对,迅速向南撤吧!地形是有些不利,但也只有这一条路了!”他命令警卫连七班赵有洪率全班留在原地继续阻击敌人,其余的人都撤退。战士们迅速地奔向山坡下的小树林中的马桩子,当李延平骑上马率领战士走出树林向南奔跑时,进入一块较大的开阔地。敌人的火力猛地扫过来,机枪射手大老于首先掉下马来。李延平勒马停下来,命令其他战士抢救大老于和机关枪。就在这时,李延平的右腿负伤了,他的马颈部也受了伤,鲜血顺着马脖子往下滴。这时,第一团政委李守忠催促李延平赶快撤退,但是李延平的马没跑多远就栽倒了,李延平被撤在地上。李守忠立即下马,同时叫何畏和曹曙焰二人负责保护李延平赶快撤退。曹曙焰说:“李政委,你还是骑我的马走吧!”李守忠说:“军长的安全交给你和何畏,这是命令,不要管我!”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何畏和曹曙焰护送着李延平向南面一个稀疏的树林奔去。当李延平走到树林边沿的时候,勒住了马向后观望了一下,见李守忠半坐在地上,正在挣扎着要站起来,但是又突然倒下了,再没有抬起身来;追上来的敌人只离他一百多米,正向他扑去。留在山头上掩护李延平等人撤退的警卫连第七班赵有洪等五名战士,在向敌人猛烈射击了一阵之后,枪声也沉寂下来了。他们坚定地执行了掩护任务,在不可能突围和撤退的情况下,同比自己多十倍的敌人进行了英勇顽强的拼杀之后,全部壮烈地牺牲了。但是,在他们面前也横倒竖卧着七、八个日本兵的尸体。
  李延平面对着李守忠、赵有洪牺牲的地方低下了头,半天没有说话。这时,陈副官带着几名同志跑来了,他提醒李延平此处不可久留。李延平发现陈副官的右手食指被打断了,说了一声:“你的手……”陈副官说:“我的手没有关系,军长还是快走吧!”在陈副官的催促下,李延平才转过身来,策马向一个山峦奔去,过了山弯,在树林的掩护下摆脱了敌人的追击。这时李延平又和陈副官商量了一下是否应该去七台河寻找第一团,陈副官说:“往七台河方向白天是无法通过的,只能先去青山里找第七团。”就这样,他们沿着密林在极度疲劳的情况下,经过几天的周转,终于到了宫显廷的密营。李延平在第七团的密营里休息了两天,即动身去七台河,很快在那里找到了第一团。据团长满景堂介绍,由于十天前抗日联军打了石头河子金矿,日寇为了报复,纠集了八百多鬼子在勃利县境内“讨伐”抗日联军。在大四站地区与李延平相遇的是鬼子的一个营,有三百多人。勃利县城的百姓们见打完仗的鬼子运到勃利县的尸首有二十多具,但“讨伐”后鬼子却宣扬他们取得了重大的胜利,还宣称李延禄军长被打死了。李延平说:“我们的损失的的确不小,政委李守忠,机枪射手大老于、还有……”他一连串讲了十几个人的名字后说:“这么多的好同志都牺牲了,机关枪也丢掉了,怎么不叫人痛心呢?都怪我指挥无方,老军长(指李延禄)刚刚把队伍交给我,才几天就碰上打这次败仗,我真对不住老军长:”满景堂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刚从苏联回来,接手带队伍才一、二十天,人生地不熟,这也不能怪你呀!”李延平说:“当晚是情况不明啊,如果在发现敌人时绕道避开就会好些,就不会有这么严重的损失。现在连返回通河县的计划也无法执行了。”满景堂说“现在是你治伤要紧,部队也该休整一下了,你的伤是相当重的,没有一个月是治不好的。你就是安心养伤吧。好在这里养伤条件较好,驻地隐蔽,山下群众关系也好,粮食不成问题,医药也能托人买到,等你的伤治好之后再考虑工作吧!”
  李延平养伤的小山沟是异常安静的,四月的天气,温暖的阳光照射着那座可以容纳二十多人住宿的房子,每天中午,大家都愿意坐在房前晒太阳。这里除了伤员外,只留一个班的兵负责警卫,粮食则定期派人送来。李延平把彭施鲁留在身边,为的是可以利用养伤期间给战士们上文化课,教唱革命歌曲。战士们学习文化的积极性很高,没有纸笔,就在地上用树枝写划,一天学习四五个字还是可以办到的。那时彭施鲁还利用空闲时间读斯大林的著作《列宁主义问题》。彭施鲁读书时总习惯地读出声来,可当时他并没有想到这样读法会产生什么效果。后来,他发现有几个伤员在静静地听他读书,有时还因为有别人说话声的干扰,要求他把声音再放高些;有时因为没有听清楚还要求他把那一段再念一遍。彭施鲁为他们的学习精神所感动,有时就将比较难懂的段落重复地按照自己的理解再讲一遍。谁知这种做法竟无形中变成了一堂政治课,每天都得有一两个钟头的读书时间;积极参加听读的不过是三四个人,但是可以看得出他们对于革命的知识的追求心里。
  经过不到一个月的治疗,李延平的伤口已经治好了,但是走路还需要拐杖的协助,每天要在室外步行一两个钟头,用以恢复左腿的功能。这时,副官长朱鸿恩已经来到勃利,通过第一团找到了李延平的驻地。李延平和朱鸿恩于1933年在救国军时期同在李延禄的部队里工作,是老相识。朱鸿恩在1935年的10月由李延禄派赴关内寻党组织并要求支援干部的,但是他没有找到党中央,只是和北平的党组织建立了联系。由于“一·二九”之前已经确定了由彭施鲁和王静敏二人支援东北参加抗日联军之外,再没有可能派别人去东北。因此朱鸿恩北平之行并无太大的收获。他在1936年的春节后才返回通河,那时李延禄已经带着部队出发了。他在通河稍住之后就动身前往勃利县寻找部队,找到了勃利县委,才知道李延禄已离开队伍去苏联了。他又听说李延平带领的队伍与鬼子打了一仗,伤亡不小,就更加着急了,但一时又找不到队伍的去向。经过几番周折,终于在县委的协助下找到第四军的一团,经过一团才找到李延平。他向李延平汇报了关内之行的情况,还汇报了通河留守部队内部不团结的种种迹象。李延平在和朱鸿恩商量之后,决定派朱鸿恩返回通河处理那里的事务,而李延平则决定自己不再回通河去,而积极筹备在夏季里去宝清县开辟新游击区的工作。
  到了四月下旬,李延平逐步恢复到山外的活动。由于春季马草不足,军部和第一团部队都改为步兵,所腾出的马匹分别寄存在群众家里,还可以帮助群众春耕,只留三四匹马在军部,供李延平和传令兵使用。李延平重新组建了警卫连,战士从第一团里挑选。第一团还在七台河和桃山一带吸收了一些农民参加队伍。此外,在勃利县一带活动的吴明月的队伍这时也来找李延平,表示愿意参加第四军。吴明月的队伍是抗日山林队,也是义勇军时期失散的队伍。吴明月报号“占高山”,曾参加过李延禄亲自指挥的攻打依兰县城的战斗。他对李延禄非常敬仰,说李延禄能以平等态度对待山林队,不欺压人。听说第四军来到勃利县境内,就积极寻找,很想见到李延禄。但当时他见到的是李延平不是李延禄时,内心里感到有些遗憾,当得知李延平是李延禄的弟弟时,心中又宽慰了许多。吴明月向李延平汇报了自己部队的情况,说明自己几年来一直是坚持抗日的,愿意参加抗日联军共同抗日。但他也谈了自己的戒心,因为他对李延禄了解,言外之意是对李延平不了解。戒心的原因是去年四军第三团赵尚志的部队缴了械,并把三团团长处死了事(原三团未参加抗日联军前是山林队,报号“小白龙”),在山林队里引起了很大的震动。李延平说,这件事我知道,老军长临走前对我说过,抗联三军出于误会缴了四军三团的械是错误的,将团长苏衍仁处死更是错误的。我们的队伍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队伍,当前斗争的任务是抗日,而抗日就要把东北境内的一切以抗日为目标的武装队伍团结在一起,不管他是否信仰共产主义。我们党中央在1935年内有一个《六三指示》,要求在东北境内建立广泛的抗日统一战线,要尽一切可能将东北境内的抗日武装吸收在抗日联军的队伍中。第三军对待苏衍仁部队的做法显然是不符合党中央政策的。吴明月说,我对老军长的态度还是了解的,很多山林队对第四军是有好感的。
  又过了几天,吴明月在和李延平进行第二次亲切交谈之后,李延平决定将吴明月的部队收编为四军一师第三团,并任命吴明月为团长。
  东北的每年五月以后,气候逐渐变暖,山林地带树木的枝叶逐渐茂密起来,更有利于游击队的隐蔽活动,是抗日联军活动的黄金季节。经过三个月的休整,李延平的队伍恢复了活力,基本队伍第一团有所扩大,警卫连也充实起来了。宫显廷的第七团从深山里走了出来,又开始在居民区活动,并和军部保持着较密切的联系。新改编的第三团吴明月的部队也比较活跃。
  这时,李延平开始了去宝清的准备工作,几次和三军四师的师长郝贵林与政委金策商讨如何执行这一计划。李延平还提出请金策到四军军部住一段时间,以代理政治部主任身份进行工作。因为这样可以体现吉东特委所指示的要三军四师帮助四军开展活动的要求。金策和郝贵林欣然同意了李延平的这一要求,同时决定七月中旬进军宝清县。参加的部队有:第四军军部、第三团和第七团、第三军第四师,总人数是四百余人。七月里,这支队伍按原计划出发。从七台河地区去宝清县要走四百里路,多是荒山野岭无人烟地带,没有什么敌情,部队晓行夜宿。这是一次颇为愉快的行军,每日行程约为八十里路。许多地方没有路,青草长得很高。每天中午,李延平下令休息两小时,以便大家吃完饭之后还可以打一个盹。晚上吃完饭之后,燃起许多堆篝火,战士们都要弄一抱青草,把它铺在篝火的周围,可以躺在草上美美地睡一夜。自然,宿营地的周围都设有岗哨的,以防止敌人夜袭。
  睡前,战士们坐在篝火旁总是要先唱一阵歌。警卫连还派出几个战士到三团和七团教唱革命歌曲,很受干部战士的欢迎。警卫连住的地方靠军部很近,李延平也常到警卫连和战士们一起共同唱歌,他还喜欢和战士们聊一阵天,通过聊天了解一下战士们的情绪。


  1958年,红旗村变红旗公社,1960年改为红旗镇公社。
  红旗村的羊汤是远近闻名的特色菜,人人都喜欢喝羊汤,乐此不疲。据说,红旗村的羊和别的地方的羊不同,因为它吃了甸子上的碱草特长膘,羊肉也特鲜美,喝上羊汤能冬驱寒,夏防暑,滋阴壮阳,大补哩!红旗村人杀羊时除了它的毛和肚中的赃物抛掉外,其余的都不扔,全都放到锅里炖:先把羊肉剃净,剁成碎肉扔进锅里;再把羊血、羊肝、羊心、羊肠、羊肚、羊肺洗净剁碎也统统放进锅;再放上葱蒜花椒大料,撒上香茶沫,一锅羊汤就算做好了。没等掀锅盖,香喷喷的羊汤味儿早就钻进你的鼻孔,蒸得你闻香即来,跃跃欲试了,不喝上它三五碗,你是不会离开的。老王头津津乐道地说。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一天,家乡来一位菜名而至的苏联客人,眨着蓝眼睛,向接待人员提出了一个要求:想吃一道叫“七仙女下凡”的菜肴。接待人员跟公社食堂的大厨马师傅一说,马师傅立马就牛犊子叫街——朦门子了:“什么‘七仙女下凡’?我九岁学学徒,二十岁出师,八大菜系无一不晓,却从没听说过什么‘七仙女下凡’,这不是故意难为人吗?”
  接待人员奉我大舅的的指令先到县里,又到合江地区,跑遍了大小饭店,与访会做“七仙女下凡”菜肴的师傅。可厨师们都把脑袋摇的跟波浪鼓似的,谁也不知到这道菜为何物,就更甭说怎样做了。这下子可麻烦了,我大舅瞪起眼珠子:“咱们怎么地也不能让苏联老大哥给难住哇?这不是给中国人丢脸吗?”就这样,这个今天看来极普通的小事,在我大舅的眼里却成了天大的事,一级一级地往上报,惊动了合江地区的专员,专员大笔一挥,下了指示:这是一项政治任务,务必要在苏联专家离开你们那里之前,想办法让其品尝到“七仙女下凡”这道菜,这是关系到中苏有好的国际形象!
  当即,在我大舅的指挥下,一个“七仙女下凡”的菜谱研究专题班子成立了,专门开了一个“诸葛亮会”。大伙儿发言倒还真踊跃,提出了不少点子。这个说,这道菜说不准已经失传,我们应该去寻访那些退休的老厨师,看有没有人做到它的做法。那个人讲,不但要请教合江地区的厨师,还要到省城哈尔滨联系有关部门,请他们协助寻访给晚清皇帝当御厨的名厨,万一这道菜是地方菜呢?
  不几日,我大舅得到一个重要线索,哈尔滨有个叫关老大的人,在晚清时给溥仪的御膳房当过保卫,他可能知道这道菜的做法。我大舅顿时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连夜乘车奔赴哈尔滨。这个叫关老大的人已经八十出头,染病在身卧床不起。我大舅顾不了许多,四处打听,终于找到了关老大老人的家,把遇到的难题一五一十地叙说了一遍。关老大眯着眼睛回忆了半天,说从前听师父说过这道菜,它比满汉全席的历史还要久远呢!据说这道菜连清朝的太上皇也不是想吃就能随时吃得上的,只有在皇帝登基、大婚、祭天祭祖的重要节庆,才能让御膳房做上一道尝鲜。就连慈禧太后庆祝六十大寿时,想吃“七仙女下凡”这道菜,也被八旗王爷以“不和祖宗之法”为由给驳回去了!关老大老人讲起御膳堂的排场来眉飞色舞滔滔不绝,一激动,竟咳嗽不止,僵不下去了,我大舅来此不是想听御膳堂的排场的,而是想打听到“七仙女下凡”的做法,关老大却摇摇头,支支吾吾地说:“那时我只是御膳房里的御卫,压根就没见过御厨做这道菜。”我大舅又耐着性子问:“知不知道做这道菜的原材料?”这回关老大答得倒挺爽快:“那还用问?有山珍,有海味呗!你想想,清皇宫大典的名菜,用料能不讲究吗?”
  我大舅回来后,立刻到县里外交部门要来了这位苏联专家的材料。方知道这位专家的父亲早年随苏联红军曾来过东北参加过解放东北的战斗,在长春溥仪的伪皇宫驻扎了半个多月,有在沈阳驻扎了几个月,少年时的这位苏联专家曾跟随母亲来沈阳探望过他的父亲,对沈阳故宫了解的挺多。看过这位苏联专家的简介材料后,我大舅的眼睛顿时放光了,照这样推断,这位苏联专家少时兴许在沈阳故宫里吃多这道菜。我大舅打完主意,立刻找跟随这位苏联专家的翻译,让他跟这位苏联专家套近乎,看能不能从他嘴里套出点什么线索。
  这位翻译领命后立即和这位苏联专家海阔天空地谈起当年苏联红军和日寇关东军作战的历史,有意无意地把话题扯到“七仙女下凡”这道菜上来。这位苏联专家一听到翻译讲当年苏联红军解放东北的经过,顿时来了精神,提起品尝“七仙女下凡”更是神采飞扬,连声说:“哈拉少!哈拉少!(好的意思)那是我一辈子吃过的最好的菜!”翻译一听,有门儿!便拐弯抹角地问:“那一定是山珍海味做的吧?”“不知道,反正有好多肉,各色各样的肉,七八种之多,还有一种发出奇特香味的植物漂在上边,香着哪!”
  翻译给我大舅一汇报,我大舅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都是些什么肉?是熊掌还是犴鼻?这发出奇特香味的植物又是什么?”把他急得抓耳挠腮地抓不到头绪,便又召开“诸葛亮会”讨论这道菜的做法。这时,我陪母亲到姥姥家串门。做好饭菜后,姥姥让我去公社喊大舅回家吃饭。我一溜烟儿似地跑到公社,见大舅正领着一群人开会呗,便坐在一旁看着连环画。等了好久,我见大人们还在吵吵嚷嚷地争论不休,便忍不住站起来说:“这还不简单吗?我有个好主意。”
  “去去去,别在这儿添乱!”我大舅正闹心呢,没好气地把我往门外轰。我依然固执己见:“大舅我不是胡闹,真的有好主意!”我大舅这下子真的火了:“你黄嘴丫子还没退,能有什么好主意?再添乱我揍你!”说着,他扬起了巴掌。我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再张嘴挨巴掌不划算,便凉锅贴饼子——溜了!
  讨论还在继续,大人们一根接一根地抽着卷烟,却是个个都像张飞拿豆鼠——大眼瞪小眼了。眼看着这个艰巨的任务无法完成了,我大舅只得无可奈何地说:“党交给我的政治任务没有完成,愿意承担全部责任,明天我去县委检讨!”说完,我大舅便低下了头。大家都以同情的目光望着他,谁都心知肚明,没完成整治任务后果是多么严重!
  这时吃完午饭的我又跑回公社,笑嘻嘻地向大舅显摆:“大舅,你的政治任务我替你完成了!”大舅瞪起眼珠子问:“你是怎么完成的?”“我把‘七仙女下凡’端给那个苏联专家吃了,吃得他直叫好,说跟他小时候吃得是一个味呢!”
  我的一席话如同晴天里的一个炸雷,把所有大人都惊呆了,好半响没回过神来。我大舅好容易才把嘴巴合拢:“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七仙女下凡’?”我却不以为然地告诉那些大人们:“什么‘七仙女下凡’呀,就是羊汤!”我这么一说,又把大人们说愣了,一个个摇着头,否定之后又点着头肯定。我大舅把嘴里的烟头一扔说:“还是小孩子脑瓜活,我算弄明白了,是这个苏联专家小时候在咱这儿喝过羊汤,见羊汤里乱七八糟的羊杂碎不知是啥,又觉得好吃,就问咱中国人这道菜叫什么名字,恰恰他问的这儿中国人肯定肚里有点墨水,见他是外国小孩,就随口糊弄说,这道菜叫‘七仙女下凡’!你想想,这个朦发还挺贴手,那羊肉、羊血、羊肝、羊肺、羊肠、羊肚、羊心加起来是不是七个?五颜六色是不是好看?这道菜叫‘七仙女下凡’有讲究,有文化@可谁能想到十几年前的一个玩笑,现在却让这个苏联专家把中国人给考住了,谁也不能怪,就怪咱家乡的羊汤惹的祸!”说到这里,这些大人们又不明白了,瞪着眼珠子问我:“你怎么能猜到‘七仙女下凡’就是羊汤呢?”“这还不简单吗?”我眨着眼睛说:“我直接问那个苏联专家那个‘七仙女下凡’咱这有吗?他说有,有!说着,他便用手指向公社旁边的那个羊汤馆。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于是就买了一碗回来,替我大舅解围了!”
  说完这番话,我见大人们对我刮目相看的样子,便更得意了,摆起一副大人的模儿样,摇头晃脑地说:“你们这些大人啊,就喜欢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喽,你想想,咱家乡的菜拿出一个来都会叫老外们瞠目结舌的,可别瞎伤脑筋啦!”说完,我又做了个鬼脸,一溜烟似地跑了。
  1968年,红旗村四个高中毕业生回乡务农。生产队长一看他们的样子就犯愁了,该分配点儿什么活计让他们干呢?此时,正是春耕大忙季节,村里拿十分工的男劳力们,都在水田里打着牛耙地。虽然他们四个都是男劳力,可一下田,脚陷在稀泥里拔不动不说,那牛尾巴一甩,泥水糊在眼镜上,别说是吆喝牛了,就连东西南北也分不清了。
  没办法,生产队长只好把他们送到妇女队长那里,让妇女你们手把手地教我们怎样使锄头,怎样区分杂夹在谷苗中的杂草。可晌午的时候,生产队长打地头经过时,见妇女都停下手中的活儿,围着他们叽叽喳喳地看稀罕。生产队长上前一问,一个碎嘴子女人一边笑着在垄沟里打滚儿,一边说:“这是些啥高中生哟?比牛还笨!教他们千百遍了,愣是分不清哪是谷苗、哪是杂草。不信你看吧!”生产队长一看,可不,一垄垄的谷苗,被他们锄得缺皮少毛,杂草却一根没动,稀稀落落的像长了秃疮似的。生产队长气不打一处来,就把他们四个像赶鸭子似的,从地里轰了出来,边轰边嘟囔:“愁死我了,你们到底能干啥?”恰在这时,有几个放牛娃赶着一群牛打地头经过。生产队长一见,脸上顿时多云转晴:“这几个孩子马上就要复学开课了,正好,你们放牛去吧!”
  他们四个一听就来了精神,拍着胸脯保证:“我们一定能放好革命的牛!”果然,四个人一大早就把牛群赶上山坡。没过多久,就从山上传来阵阵的悠扬清脆的笛声。正在田间劳作的社员们一听,一个个伸起了腰,一脸稀奇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怪了,村头的大喇叭还没开,这是哪儿来的这么好听的曲子?可是,刚开始还好,没过一会儿就溃不成调了。只见一群牛从山坡上撒着欢儿往村里跑,把他们四个夹在牛群里,左栏右挡也无济于事。生产队长连忙从田里跑了出来,一声吆喝,牛群才听话地停下来。
  原来,那天他们一听说让我们放牛,便私下里核计:“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给高中生丢脸了,一定要把牛放好。”可是,怎样才能把牛放好呢?极有文艺细胞的牛哥头脑里一下子闪现出文艺作品中常见的一个画面:在一个水墨画般的山群里,一个牧童在萧萧的春雨之中,横着一个短笛,坐在牛背上,牛儿正安静悠闲地吃草。看来,要想放好牛,就得学会吹笛子。于是,他们三个推选牛哥专门去镇供销社买回四支竹笛。幸亏他们四个在学校都是文艺骨干,唱革命歌曲是强项,吹拉弹唱也样样精通。便临时抱佛脚,练了半宿《公社是个长青藤》,《学习大寨赶大寨》等歌曲……没想到竟事与愿违!这是咋回事呢?书上不是说:牧童横短笛,牛儿吃草忙吗?可我们吹笛咋就不灵了呢?
  生产队长听了他们四个的讲述,真是哭笑不得,瞪着眼珠子骂我们:“你们真是书呆子,咱们队里放牛都是拿笛子发信号,一声短,示意赶牛出圈;一声长,表示赶牛下山。方得你们想得出,对着牛群吹这么长的曲子,牛不往回跑才怪呢!”田里的社员们一听,一个个笑得人仰马翻,笑得我们四个红头涨脸的,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生产队长见我们挺有自尊心的,就从田里喊来了一个老牛倌,让他带他们三天,又转过头来用激将法激他们:“如果连放牛都学不会,那就一边凉快去吧,就当生产队养了四条没尾巴的牛!”
  在老牛倌的言传身教下,他们总算顺利地把牛赶上山,牛儿也饿了,吃起草来不抬头。他们难得有半日的轻松,就一人抱着一本书,找一片树荫埋头读起来。不知过了多久,牛哥突然听到一阵狂哞,抬头一看只见两头最强壮的牤牛斗起来了,牛群也分成了两拨,围在两头牛的身后哞叫助阵。这还了得,他们连忙拿起鞭子赶了过去。可上前一看,那两头牛斗得性起,瞪着血红的牛眼,四只角抵在一起,头撞得咣咣响,已经撞得血肉模糊却还叫着劲,八只蹄子刨得沙土横飞。这下子他们可慌了神,这两头牛是生产队的宝贝疙瘩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几个可没法儿交差了,急得团团转,就是不敢上前。好在牛哥有主意,从背包里掏出纸和笔,伏在地上画起了力学分布图:“这两条牛都有上千斤的蛮力,要是鲁莽上去,那弯刀似的牛角只要轻轻一挑,他们可就成了它俩的牺牲品了。”“那怎么办?”“看来只能智取!他们分成两组,拿着鞭子悄悄从牛屁股后摸上去,套住对面那头牛的角,再回身借着它的力,轻轻地一拉,四两拔千斤,牛不就分开了吗?”
  他们一听言之有理,便在牛哥的指挥下,像小偷似地开始行动了。二胖子刚靠到近前,还没等把辫子往牛角上套,就见牛一扬蹄子,把他蹬的四仰八叉,摔了个后滚翻。牛哥见了,吓得不是好声地叫:“快来人哪,出人命啦!”
  正在田里劳动的社员们听到喊声,撒丫子似地跑来。生产队长一边吩咐社员把二胖子送回大队医务室包扎伤口,一边捡些枯枝烂草,打成一个团,燃起一个火把,轻轻地往两头牛之间一抛,它俩见了掉头就逃,一场斗牛大战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化解了。
  生产队长见两头牛头上鲜血淋漓的样子,顿时皱起了眉头,冲着牛哥和小不点儿嚷:“我说你们大小也是个人,咋连一头牛都摆弄不了?我看你们到底能干个啥?还是跟妇女们干些轻活计吧!”
  这天,张姐和几个姐妹在田里干活,闲聊中不知怎么把话题扯到牛哥身上。有个女人用胳膊碰碰张姐说:“哎,咱们打个赌怎么样?都说大牛对你那个,他今天不是给咱们挑水嘛,一会儿就过来,你敢不敢趁他不注意,把他的裤子扯下来给咱们开开眼那?张姐抿嘴一笑:”“人家高中生能看上咱离过婚的人吗?尽瞎扯!”“你要是真敢把他的裤子扯下来,就证明你俩没那事!”有人激张姐。“扯就扯,我今天把他的裤子扒下来给你们开开眼!”
  说话间,牛哥挑着一担水过来了,大家一看,他穿的是运动服裤子。当牛哥经过张姐眼前的时候,张姐蹲在地上,冷不丁一把就把牛哥的裤子给扯下来了。在场的女人们一下子都傻了,原来牛哥没穿裤头。
  不管怎么说,牛哥还是个未婚青年,能受得了这个吗?张姐知道自己闯了祸,马上给牛哥赔礼道歉,可无论张姐怎么赔不是,牛哥就是不肯原谅她。为这事,牛哥一赌气谁也不挑了,扔下扁担就回了家。
  关东大车店,这个词语现在已淡出了红旗村人的视线,也没人谈起,更没人说它了。成市里各大星级宾馆、酒店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那都是有钱人消费的场所。在大街上,还经常能看见“旅饭店”这样的招牌,当然住店的、吃饭的都是平民百姓,既经济又实惠,何乐而不为呢?其实这种“旅饭店”,就是从过去的“大车店”演变而来的。只不过现在条件好了,赶马车的也销声匿迹了,大街上再也看不到了“鞭声叭叭响,马蹄嗒嗒嗒”的景象了。 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以前,马拉车,也就是胶轮马车一直是民间运输的主要工具。由于马车运输有时路途遥远,便出现了以接纳长途跑运输的马车为中心的旅饭店,即老百姓称之为的大车店。 那时的七台河,每隔十多里地就遇上一个大车店,布局上有点像清代的驿站似的。大车店的主要职能就是让赶车人有中途休息打尖的地方,同时也能让马歇一歇,吃点儿草料。大车店是赶车人和拉车的马共同的家,在这里赶车人可以好好的休息,马有伙计为你喂,车有伙计替你看,车上的货物也丢不了,而且住店的费用也不贵,吃饭的费用也便宜。为此,大车店自清朝始,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延续了五百来年。只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后出现了机动车,大车店无有用武之地了,才退出了它风光一时的历史舞台。 大车站一般都是清一色的小平房,用土坯和苇草盖成的,待客的房间都很大,一进屋中间是个宽二米左右的过道,长有四、五米。过道的两边是典型的关东大炕,既为南北大通铺火炕。每铺炕上能睡十几个人,一个房间最多时能睡几十个人。条件好的大车店,房间里有用铁锅倒扣过来搭成的炉子,冷时可以填柴烧火取暖。房间的前面是很大的一个院子,院里的围强很高。当然这些围墙也都是用土坯和泥草垒成的。
  后院便是马棚,设施很简单:有一个很长的木子马槽子,槽子上面是一根很长的圆木,是栓马用的。一到夏天,马棚里臭气熏天,苍蝇、小蚊虫多得很。后院也是马车停放的地方,旁边有一个小小的偏厦,是夜晚喂马伙计住的小屋子。有时碰上七八辆组成的马车队来住店,这下可乐坏了大车店的老板,又是打折又是献殷勤,把赶车的人哄得像到了家一样,小酒壶一端,三五口下肚,便有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感觉。此时却忙坏了喂马的伙计,一下子增添了三十多匹马,得增添好多草料,有时忙得通宵达旦也是常事。稍有疏忽,哪个车的马没喂好,赶车的就会和店老板说三道四,店老板就会当着赶车的面训斥喂马的伙计,轻者骂个狗血喷头,重者就会一甩袖子,意是就是:伙计,脚上的泡都是你自己走的,得,你赶快来个土豆搬家——滚球子吧。就凭这个,哪个喂马的伙计敢不好好干? 大车店也拉动了地方经济,带动了地方产业:开红炉挂掌的,开小吃部的,卖轮胎马鞭子的,卖车马用具的,都应运而生;还有说书卖艺的,流窜卖烟卷的,卖瓜籽的小生意人比比皆是。每到晚上,大车店四周灯火通明,三教九流粉墨登场:社会上的混混、小偷、大盗、卖艺的、唱蹦蹦的。(指二人转)、砸孤丁的(指土非),啥人都有。有的是临时休息一宿的,有的是专门对车马而来的盗马贼,有的是打家劫舍的土匪帮。此时的大车店老板则全凭一张嘴应酬了,保准能兵来将挡,水来土吞,黑白两道应付得八面见光。要没有这两下子,就甭想当大车店的老板。

  故事一:王老板在八道岗开了一家酒店。这天,王老板正在往店里搬酒,突然听到半空中传来巨响,就跟爆炸似的。王老板没防备,吓了一大跳,手中的酒瓶子哗地一声摔个粉碎。接着,那响声一声接一声,整整二十四响,震得他脑袋直犯晕。此时,他的老婆吓得更是魂不附体,小白脸更是没了血色。
  好半天,王老板才稳住心神,跑到店外打听究竟。有人告诉他,对面那家大车店的老板在摆酒席,在放那下破人胆的土炮。
  王老板听了这话,没头一皱,计上心来,赶忙回店里告诉老婆:“别干活了,快躺下!”他老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解地问:“大白天的你发什么疯啊?”王老板得心地说:“发财的机会来了,你就说胸口疼,我去找对面的大车店老板,让他赔咱钱,这回非得占个大便宜,给少了我都不干!”
  王老板跑进对面的大车店,一进门就大声囔囔:“不好了,出人命了!”囔得正欢,就听背后有人喊了一声:“王老板!”王老板回头一瞧,竟然是他的死对头张老板!这个张老板,原来是他合伙开店的磕头把兄第,就是他把自己硬排挤出大车店的,一向喜欢吃独食。只见张老板激动地走过来,紧紧握住王老板的手,上下左右不停地摇晃:“王老第呀,我万万没想到你会来!”一边说,一边把旁边的人叫过来:“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介绍,这是我最要好的把兄第,以前我俩合伙开这个大车店,现在人家另起炉灶,也成大老板了,发大财了!”
  一听这话,一屋子人都肃然起敬,围着王老板啊谀奉承,王老板长王老板短地叫个年不停,叫得王老板轻飘飘的,心中的怒火早就烟消云散了。
  就在他稀里糊涂地被众人拥着入席的时候,王老板突然看到每个人都在往张老板的手里塞红包,还有人负责登记人名和礼金数。王老板的身子顿时一哆嗦,正在后悔不该来的当儿,恰巧看到张老板正对着自己微笑,在一片老板声中,他手伸进衣兜里,把准备进货的五百元钱拿了出来:“张老板,不成敬意!不成敬意!”一屋子的人见了满脸的敬佩,都竖起大母指:“到底是老板,出手大方啊!”
  王老板直到喝完酒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垂头丧气地回到家,一屁股坐到炕沿儿上。他老婆以为大没讨到赔款,便劝道:“就算人家没赔钱,但总算白吃了一顿,还不知足哇?”听了这话,更是让王老板哭笑不得:“白吃?整整五百块呀!”
  王老板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他老婆也觉得吃了大亏:“你瞧你,死要面子活受罪!这下好了,一个伙食费全扔进去了!”正说着,他老婆那三角眼突然放出光来:“有了,下个月咱妈过六十大寿,咱也请请张老板,他要来肯定不止送五百,咱不会吃亏的!”王老板一听这话,头更低了,叹了一口气说:“你知道个啥,随完礼我才知道,张老板把大车店兑出去了,他们全家就要搬到俄罗斯去了,才摆酒席辞行的,这个便宜咱是找不回来了。。。。。。”
  故事二:桃山大车店赵老板新雇个服务员,人长的漂亮,性格又温柔,结果来大车店不久,就被赵老板瞄上了。赵老板三十多岁,家里有老婆孩子,却总喜欢在外面拈花也草。他虽然只是个大车店的老板,斗大的字识不了几筐,却善于经营,十多年下来,赚了几百万外快,常对他的手下的服务员动手动脚。听他摆布的,常塞些小费;不听他摆布的便施下马威:“谁不听我的话就给我滚回家去。”
  赵老板见新来的服务员讨人喜欢,便经常找机会和她东拉西扯,软磨硬泡,后来又发展到吃饭、唱歌、跳舞。一天,赵老板不知在那喝得酒气熏天,死缠着将新来的服务员拉到舞厅,便搂着她跳个没完没了,一双不安份的手在她身上一阵乱摸。跳完舞,他突然拿出个钻戒,硬塞到女服务员手中。女服务员想把钻戒还回去,可一抬头刚巧看到一个小姐妹从从舞池边上走过,慌乱之下便把戒指塞进自己的口袋里。见女服务员收下戒指,赵老板心中暗暗得意,心想:“凭这枚价值昂贵的钻戒,就一定能把她拿下。谁知第二天一早,女服务员突然哭哭啼啼地找到他,说是她父亲打来电话,家中出了事,让她赶紧回去一趟,要请几天假。赵老板见她那副悲痛的样子,不像是装的,只得准了她七天假。
  七天很快过去了,女服务员没有回来。赵老板不免犯起了嘀咕,难道她不回来了?自己被她耍了?正在抓心挠肝的当儿,突然又接到他父亲的电话,让他马上带上媳妇一起回去。赵老板不知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急忙叫上媳妇,搭车回到乡下。一到家门口,却见父亲满脸笑容地在门口等他,便问道:“爹你着急忙慌地把我们喊回来,干啥呀?”他爹道:“家里来了贵客,叫你回来见见面。”说着,将夫妻俩领进屋。一位七十多岁上下的老汉正端坐在炕头,他爹介绍道:“孩儿呀,这可是咱们赵家的老祖宗了,你们得叫太爷。”
  据说,赵老板家是大户人家,族谱不乱,一但遇到本家,都是 同宗同族的,定能分出个大小辈分来。平时很难有族亲上门,今日突然来了个太爷,赵老板也很高兴,便热情地上前打招呼。这时,只见门帘一挑,一个姑娘抿着嘴从里屋出来了,赵老板不禁又惊又喜:“你?你怎么上这儿来了?”话音未落,只听他爹喝道:“放肆!怎么这样说话?她是你太爷的义女,我叫小姑,你们得叫小奶。”听爹这般说,赵老板惊得目瞪口呆。
  原来,这个新来的服务员早就看穿了赵老板的鬼主意,可她又不敢得罪他,左思又想,突然想起了村里的孤老汉赵福祥。她的父母对孤老汉很好,时常给他一些帮助。她又突然想起赵老板醉酒时常说赵家族谱辈分的排法,便暗暗记在心里,才导演了让赵老板认太爷的闹剧。
  赵老板的爹说:“孩儿呀,听说你小奶也在你的大车店上班,你可千万要照顾好了。咱赵氏家族一向家风严谨,崇尚孝义,如果你小奶有啥闪失,我可拿你是问!”赵老板只得连声答应。这个有心计的姑娘见赵老板的爹说出如此这般的一番话,马上拉着赵老板媳妇的手说:“孙媳妇,初次见面,我也没啥送你的,就送你一枚戒指吧!”说着,便将赵老板给她的戒指,套在赵老板媳妇的手上。
  赵老板媳妇见新认的小奶如此出手阔绰,乐得嘴都合不上了,一口一个小奶,叫得脆甜。见此情景,赵老板哭笑不得,打掉牙只得往肚里咽。
  故事三:一副食大车店新来个打工的,姓李,外号叫“李大巴掌。”这个“李大巴掌”,手大脚大块头大,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一天到晚就知道干活,很少言语。这天,大车店的郑老板见快过小年了,特意让厨房准备几个好菜,还准备了一大桶白酒,和他的员工一起喝酒。工人们肚里早就没油水了,一个个甩开膀子,放开肚皮,直吃得肚子滚圆,喝得脸像猴腚似的红。
  几杯酒下肚,大家的话就多起来了,吹牛扯皮,偷鸡摸狗,扒窗子撬门的缺德作损的事全倒了出来。
  大家像讲演比塞似地,各自都讲一个自己的能耐事,只有“李大巴掌”,你也是个大老爷们,别光喝闷酒,也把你先前的风流潇洒事说给兄第们听听,让兄第们开开眼。只见“李大巴掌”端起酒杯,醉眼朦胧地瞧了一下郑老板,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和交通局长很熟。”全屋子的人听他这么一说,都大眼瞪小眼地瞧他,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李大巴掌”又喝了一口酒,不紧不慢地说:“我和交通局长在大院里住了三个月。”
  普通百姓,能见到交通局长的面就不错了。“李大巴掌”居然能和交通局长住一个院子,看来一定有来头。“我和交通局长一起洗过澡,他裆下那东西特大,比普通人的大一号”。大家哄地一声笑了起来,心里都在琢磨:“李大巴掌”居然知道交通局长隐秘部位的特征,说不定两人还经常一起洗桑拿呢,看来他们两人的交情是不一般,工友们便竖起耳朵认真听。“李大巴长”接着说:“我和交通局长经常在一起学习,他经常读报纸给我们听。”更不得了啦,“李大巴长”竟然常和交通局长一起开会!工有们交头接耳地议论,说不定“李大巴掌”先前曾是个不有小的官。
  要说最惊喜的要数郑老板了,原来他不久刚买了台大客车,正愁找不到交通局长批条线路呢。这下冒出个跟交通局长很熟的“李大巴掌”来,真是天 上掉下个就星啊!这样想着,便端起酒杯,招呼“李大巴掌”:“来,兄第,咱哥俩干一个!”一杯酒下肚,他又扭头对大伙说:“今天下午都不用上班了,继续喝酒!”
  听郑老板这么说,工友们更是喝酒划拳放开了手脚,而郑老板索性和“李大巴掌”坐在一起。称兄道第,你一杯我一杯地喝起来。正喝着,郑老板兴奋地说:“兄第,在这等哥一会儿,哥马上回来。”说着,便小跑着出了大车店。“李大巴掌”边喝边等,工友们此时都已喝得大醉,东倒西歪地躺了一屋子,仍不见郑老板的影子。正纳闷的当儿,就见郑老板呼哧呼哧跑回大车店,一把搂住“李大巴掌”,低声说:“兄第,你带哥去看一下那位交通局长,我想赶在过小年之前拜见他,把公路给我批了。礼物都准备好了,车就在外面停着。”
  “看望交通局长?”“李大巴掌”的酒突然醒了一半儿,红着眼问:“现在就动身吗?”“当然越快越好!”“李大巴掌”有点儿但心:“只怕一夜赶不到吧?”郑老板疑惑不解:“咱们开车到市里,个把小时足够了!”“哪儿呀,到省第二监狱远着呢。”说着,他从内衣口带里拿出一个小本子,第给郑老板说:“交通局长跟我住同一个监舍,犯的都是谋害杀人罪。他在外面包情人,怕妻子告发,就把妻子给毒死了。咳,都是他裆下那东西惹的祸,若不他那东西咋那么大呢?锻炼出来了,啥啥......”郑老板没等他说完,接过小本一看,原来是第二监狱发给“李大巴掌”的“刑满释放证”。郑老板一下子傻了眼.....
  说到这里,他不再往下讲了,故意卖个关子说:“我早就知道你小子想从我嘴里掏点儿笑话写到 书里去。行,你小子有能耐把我讲的笑话写出来发表,我下次再给你多讲几个段子......”

  红旗村有个战斗英雄叫井玉琢,是著名作家魏巍《谁是最可爱的人》里的“活烈士”。写到这里,作者的思绪又飞到五十年代初朝鲜松骨峰战斗的硝烟大火中。1950年11月30日清晨,中国人民志愿军某部三联刚刚占领公路边的一个小山包,只见公路上黄尘滚滚,敌军的坦克、汽车潮水般的向松骨峰方向进来。8班阵地是全连阵地的最前沿,井玉琢带领8班打响了松骨峰狙击战的第一枪。逃敌在遭到我军的打击后,调来一个营的兵力,向三连阵地扑来,等敌人近至30米左右时,井玉琢一声喊:“打”!全班同时开火。前面的敌人倒下去后面的敌人又上来了,打下去又上来了,再打下去……
  机枪射手端起机枪猛射,一连气打死20多个敌人,不幸中弹牺牲,井玉琢端起机枪,瞪着眼喊:“再尝尝我的”!哒哒哒……一排敌人应声倒下,敌人的冲锋被打退了。近中午时,3连已打退敌人4次进攻。光秃秃的山坡上,躺满了敌人的尸体 。
  面对攻不下的阵地,敌人疯狂用飞机扫射,扔炸弹、仍汽油弹,坦克掩护地面进攻。松骨峰被烧成一片火海,井玉琢被烧成火人 ……
  这场阻击战,共激战8小时,毙敌500多人,为主力聚迁敌人赢得了时间,创造了条件。清理战场时,阵地上仅见到37名幸存同志,井玉琢被直接送往救护队,与原部队失去了联系,就这样,著名作家巍巍采访时,井玉琢成了“烈士”,被写进《谁是最可爱的人》。
  1952年井玉琢复原回到家乡,一晃,20年过去了,谁也不知道井玉琢这位光荣的“烈士”的消息,只因为同井玉琢一个连的复原战友批露了松骨峰战斗中活“烈士”的消息,北大荒人才知道井玉琢就是语文课本中的《谁是最可爱的人》。到了90年代,北大荒的映山红又开了20年,井玉琢已是73岁的老人时,神州大地到处才传送着活“烈士”井玉琢的名字。可问他功劳时,他说没有:问他复原后的事迹时,他也是说没有。
  作者采访时,76岁的井玉琢疤痕扭结的脸上异常地激动,眼泪顺着疤痕的沟褶流了下来。他大概想起松骨峰上的金达莱吧?四十年的风风雨雨,四十载的春夏秋冬,井玉琢甘心情愿地蹲在北大荒的山沟里,默默无闻地生活着,真苦!而他自己却不嫌苦,我能说苦?
  井玉琢复原时,是二等乙级残废。满面疤痕,左耳朵仅剩下一点儿小茬;下嘴唇向右侧歪扯着,张嘴闭嘴都不好使;左手僵直成鹰爪状,弯不了,伸不直;面部和手的皮肤全部脱落,露在外面的是鲜红的或老紫的嫩肉……政府准备给井玉琢安置个力所能及的工作,,可井玉琢不肯,执意回乡务农。他终于回乡了,妈妈见到井玉琢的样子,抱着他的头哭,孩子们见到井玉琢的样子就哭,亲友们见到井玉琢的样子,拉着他的手哭,而他的妻子则背着井玉琢,躲到角落里默默地哭……井玉琢的伤残,给家人亲友带来的痛苦,是井玉琢做梦都想不到的,可井玉琢没有落泪。疗伤时没有麻药打,硬是从脸上,耳朵上一遍遍刮掉化浓的烂肉,疼得一蹦多高,几个人按着他,井玉琢都没有哭。他要顽强的活下去!活着就要吃饭。井玉琢的嘴张不开。合不拢牙齿也被烧成灰质,一碰就掉渣。吃干的拢不住饭,不能嚼,喝稀粥又不抗饿。井玉琢试着把蒸熟的面揉成球,切成条,用筷子慢慢地往喉咙里送,再用水往肚子里冲。常了,倒习惯成自然了。
  井玉琢扛过大活,锄地、割地、扶犁、点种,样样都行。现在握锄杠是不行了,两只烧伤的手,一攥锄杠火烧火燎地疼,人们都锄半截地了,他还在地头转悠。井玉琢的牛脾气上来了,硬是用手帕罢手和锄杠绑在一起,锄地得心应手了,可每锄一下,手都像针扎似地痛,疼得身上淌出了汗流。手背的疤痕抻开裂了,血从手帕里一点点渗出来。染红了锄杠,顺着手指往下滴。晚上,井玉琢的双手肿成了鲜红的馒头。睡觉时。妻子捧着他的手,再也控制不住感情,放声大哭:“别再玩命了,我养活你……”
  “你看,这两只不听话的魔爪好使了”,他能弯回来,明天八成就能伸直……”井玉琢故意装出轻轻的样子。
  第二天,井玉琢两只手肿得连锄杠也攥不住了,可他又扛起锄头下地了。说不清多少次磨难,井玉琢的手能伸直了,什么活计都能适应了。上山拉木头,又陡又险,谁都打怵。井玉琢却带上十台大车,一去一个冬天。上坡下岭。比年轻人利落,背背扛扛。比谁干得都多。打回乡那年起。井玉琢年年被评为劳动模范,由互助组长被推选为村党支部委员,高级社管理主任,党支部副书记,生产队长,市党代会代表……三年自然灾害时,井玉琢全家由于长期食用谷糠、野菜、排不出便来,老伴儿和三儿子患了肠梗阻。他的内弟实在看不下去了:“姐夫,你是对立的书记就不能去豆腐坊弄点儿豆腐渣?看我姐和孩子憋得那样”!
  “群众都在吃糠咽菜,咱党员干部都吃豆腐渣,谁还信任你?”一席话,说得内弟服气了,摇摇头,走了。
  别人家的孩子考上县里的中学,全家人皆大欢喜,井玉琢的孩子也考上了,他却眉头拧起个疙瘩,他愁了,全家10口人扯3床被,5个男孩子扯一双被。考上中学了要带走1床被呀!家里人都劝井玉琢:“平常你不要救济,谁也没说啥。咱找一回政府不行吗?”
  井玉琢光摇头,不吭声。家里人知道,树根不动,树梢白遥,搬来了和他要好的老矿工。老矿工说话了:“井大哥,你的脾气我知道,凭我张一回嘴。也该找一回政府吧!”
  “找啥?政府也不宽绰。我找政府,政府找谁?”老矿工见井玉琢只有土改时分得一个旧柜,一张破桌子,不禁叹了口气:“井大哥,你这哪象个家呀?”
  “比过去好多了,每年还领一份残废金,我知足了。”
  当时。井玉琢欠队里1000多元钱,队委会核对,想给他报销。井玉琢知道了,头摇得像货郎鼓:“别让大伙儿给俺一家人背债!”队委会理解他,井玉琢认准的道儿,十头老牛也拉不回来。他心里装的是国家和群众,唯独没有他自己!
  井玉琢送作者的映山红,正怒放着鲜红,散发着令人心酸的馨香。贴在胸前,似听到一种声音,如密密的鼓鸣,急促,热烈。昂奋。作者知道,映山红的性命溶进了井玉琢博大的胸襟,溶进了井玉琢磅礴感情。那声音,是井玉琢的呼吸。是井玉琢的心音。
  井玉琢的大女儿荣华,听说矿上招工有条政策:建国前的老干部,给安排一个子女的指标,乐颠颠地找他来了。井玉琢却说:“不行啊。人家说的是建国前的老干部,我是建国前的老农民啊!”女儿撒娇了。再三恳求爸爸。井玉琢说啥也不应允,女儿生气了。数叨爸爸几句:井玉琢也火了,挥手打了女儿一巴掌。
  那天夜里隔壁传来了女儿的哭泣声,老伴受不了:“老头子,你心里想东家五保户过生日。想西家矿工小孩住院没有钱,你啥时替孩子们想过啊?你能给孩子们留点啥?”
  “留点啥?你没看见吗?我给孩子们留下了吃不完用不尽的好德性,还有一条自己找食吃的道哇……”
  老伴生气了:“亏你说得出口,你那好德行,能当饭吃?”一甩袖子,安慰女儿去了。
  井玉琢也后悔了,也后悔不该打女儿一巴掌。第二天,他找女儿:“还生爸爸的气吗?走,爸领你去民政局!”女儿一听,漫天的乌云烟消云散,欢快地领她往民政局奔,到了民政办公室,井玉琢见挤了一屋子人,便顺水推舟:“这儿人多,爸领你找市委去。”转到市委门口,恰好,市委书记正被几个上访的纠缠在门口不让走。其中有一位前线牺牲的烈士家属,因为对后事安排的不满意,正讲到劲头上。井玉琢把女儿拉到一旁,悄声说:“老百姓不容易,当官的也不容易呀!你看,书记叫人缠住那滋味儿多难啊,咱们别找了!”可也是,女儿通情达理,让井玉琢领回来了。
  井玉琢的心思没有白费。他7个儿女,已有三个加入中国共产党,4个加入了共青团。其中有一名处级干部,家乡人民异口同声:“老井家的孩子,没有一个不争气的。”井玉琢却说:“儿子要不超过老子,那社会不就完蛋吗?后辈不如前辈,老的小的活个啥意思?”井玉琢讲的是真话,从心窝里掏出来的。他都76岁高龄了。仍报名参加七台河市老年人大学呢。用井玉琢的话说:“人活着,就得有点儿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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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址:黑龙江省七台河市日报社
  联系人:刘国林
  电话:15214645846 邮编:154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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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国辉小传
  刘国林,1950年生,中国作家协会黑龙江分会会员。1975年以来,创作地域散文1000多篇,先后在《人民日报》、《青年文学》、《散文》、《儿童文学》、《延河》、《萌芽》、《少年文艺》、《北方文学》、《北大荒文学》、《青海湖》、《雪莲》、《四川文学》、《作品》、《青春》、《山西文学》、《厦门文学》、《黄河文学》等全国报刊发表散文作品近600篇。其中《草塘风情画》1984年获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央电视台、中国地理学会、中国少儿出版社联合举办的《我爱祖国山河美》散文征文中获一等奖,著名老作家叶圣陶之子、中国少儿出版社社长叶至善先生亲自为《草塘风情画》写了读后感。《人民日报》、中央电视台分别对刘国林进行采访和报道。1986年,经叶至善先生的推荐,刘国林的散文《草塘风情画》被人民教育出版社编入小学课本至今,题目改为《可爱的草塘》。
  2006年,刘国林的散文《捉蛇记》发表在《儿童文学》元月号上。经日中儿童文学交流协会会长中尾明先生的推荐,该作品被译成日文,发表在《彩虹图书室》2006年第2卷上,成为日本少儿的课外读物,为中日文化交流,为日本少年儿童了解作者的家乡七台河起到了桥梁和纽带的作用。2013年聘为《中国散文网》专栏作家、《草根文学网》驻站作家、《优酷网》作家刘国林作文大课堂主讲。2016年被聘为《上海文艺网》签约作家、中国老年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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