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任航的自杀

　　我不认识任航，看报道说，是人体艺术摄影师，国际插画师，野兽派艺术家，09年患抑郁症，想死了很久，今年2月24日终于一跃解千愁遂了心愿。很多人讽刺他的作品是软情色，看不懂，恶心，否认人伦的根本，说的好像自己对情色一点不感兴趣，或者根本没有这种东西，冠冕堂皇地说“我不是人耶！”对性的超越有很多种体现方式，这些方式里面不存在否认这一种；也有很多人辩驳说人家是国际认可的艺术家，作品多好呀，看不懂白痴，其实他们跟我一样，不懂什么东西叫艺术，也不懂什么东西叫自杀。前一种叫遮羞的道德，后一种叫知识的道德。
　　毕竟活着是一种惯性，很少有人像牛顿一样去想惯性是什么，想多了也确实容易像牛顿一样疯掉，人在思考的时候是渺小和伟大的统一，是短暂和永恒的统一，是蒙昧和智性的统一，是狂妄与谦卑的统一，是种种矛盾聚焦运动边抵消的时候，思考者看上去就跟纯粹的精神患者相同。艺术家是一群用行动思考的生物，比起在洗澡的时候沉思的阿基米德直接了当的多，哲人科学家除了看上去迷迷瞪瞪，白痴一点不会花太多精力做行为艺术，艺术家不同，音乐，绘画，雕塑，舞蹈，再细分下去，哪一样不需要模特和材料，不需要超出常人吃喝拉撒活动范围的行为思考，这些之精微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难以想象的，比如我哥跟我说起笛子的门道，抬手指的打音你滑一下音就悠长，直接打下去声就干脆，北派的打音多快，南派丝竹多用滑的，他能只听笛子曲就知道各派的分别，能在头脑中模拟出一套动作，细致到一个颤音的样子，一下子背下繁复的曲谱……所以他们都是那种不管周围怎么看该怎么表演怎么表演的人。我不行，我能在闹市读孔孟，能从一个人的文字里看到灵魂的深浅，生活，品行爱好，能得到大量信息，能从一个人的行为观念里看到他今后一些事，这个真的不难，因为人总是有规律的，我能说一个思想直接接受，给我一个安静的环境可以不顾疲累日夜沉思默想，可以让自己按某个轨道走，学习大量的思想，新知，却没办法拿着笛子上公园从早吹到晚。我也很佩服这个自杀的人能这么颐指气使把人体当工具摆出好看的照片，艺术家的工作任性到让我羡慕，看完之后想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拍一组照片。
　　看完他一组拍摄的双生主题的照片和九月欲望主题的照片，更多的感受是压抑，人有认识自己的隐秘愿望同时也有否认认识自己的倾向，我看过梵高，草间弥生，一些我忘记了名字但更有名的人更压抑的作品，像发现一个好作家的妙语一样沉默一阵后会眼光发亮，觉得击中人心底某些角落，那些愚蠢的黑暗的，趣味横生的东西，这种洞察才能高低决定我对这些人的尊敬程度——任航的摄影作品其实不算特别压抑的，很多我觉得应该要自杀了吧——活着的艺术家他们都还活着，任航却自杀了。
　　人家之前在中国遭禁，一死就像一个玻璃杯子落地换的了一声响让人注意，一下子人们都在说艺术家呀，自杀呀，好像搞艺术的都要自杀，这逻辑跟哲学家文学家都要疯是一样的。
　　海子自杀了，顾城自杀了，海明威家族三代人都有自杀者，牛顿疯了，尼采疯了，萧红张爱玲这些哪个不是命途多舛——于是有人叹道名人不好当呀。我不觉得这些人可怜，也没觉得任航的自杀和抑郁可怜，思考想像有多快乐，感受多深，绝望就有多深，多数思考都是唯心主义者，他们被选中过这样一种生活，就像多数人被选中什么不想地过完一生，大家都是朝生暮死的众生，可是思考者能够从这生命里深刻到和整个历史今天的人相关联，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把这种幸运消耗在个人命途的感慨上是无端的，任航自杀了，所以他不符合我心里自然死亡的定律，活着越苦越得咬牙坚持下去，能过完一生的人才值得佩服，可是在海子顾城这些自愿选择死亡的人方面看，自杀是他们设计的人生的一步，像黛玉葬花，是个艺术行为，海子选择干净的卧轨，顾城用他常画到的斧头自杀，带着他深爱的谢烨，这不是个意外，平时生活中顾城就装不会英语让谢烨时刻不能离他。海明威用他喜欢的手枪，任航当然也会选择高空坠落这种最普通的方法，一个拍照艺术这么直接的人他的艺术观念就决定他不会像海子一样诗意细致，跳楼最适合他了。我关于这方面的设计是不管今后人生遇到什么失恋破产丧亲病痛战争，我都希望思考工作着就死掉的那种自然死亡，自杀是违反自然的。像普通人一样就好了，每个人或许都需要那一声响让人注意，因为我是个平凡人，当然一样希望是在事业而不是自杀上。你们说张爱玲萧红她们命苦？张爱玲一点不命苦，两个男人说到底都是被她才华气质折服了的，在我认识的作家里没有谁比她更能从容优雅深刻高贵苍凉地生活，她是高处不胜寒，多少人配得上这个词？别再从情史说人家可怜了，她施与这两个年长她太多的男人从反面证明她值得尊敬，孤单凄凉的晚年？她本来就是那种在人群中不自在的人，独处是我们这种人难言的快乐。她精致的，被众人窥探着，尊敬着，议论着，从来如此，她在这种生活里游刃有余，心境澄明。张爱玲是处理的最高明的。萧红的所受的苦都因为我是个女人这种思想是她的出身给她的阴影，同样是民国才女，林徽因张爱玲杨绛这些人哪个不是名门之后，良好教育，新式思想并非难得。家庭出身这是没法改变的，缺少对阴影的摆脱，于是抗争家里婚姻逃脱后与寻觅依靠还是吃了男人的苦头，生育，疾病，早亡和家乡的女子相差的就是文名传世，丁玲就洒脱得多。人还是要把阴影说出来摆脱掉，找到自己的阳光下的道路。
　　不要再说他们这些抑郁自杀发疯的艺术家文学家科学家哲学家可怜了，人家根本不在意自己活多久，死不死，疯不疯，失恋不失恋，苦不苦，他们短暂一生里都是循着自己心声去做的，体验经历思考是他们最根本的东西，虽然形式不同，都是相同一种力在作用。你想的你说的他们早就想过了，这条路是他们自己设计的。感叹从来只是在意者在感叹自己，就像灵堂上吊唁他人的人，哭的从来都是自己，这是好事，你们完整认真的活着，不过不要把这些人的自杀当真罢了，也别把这些人的痛苦当真，人家只是在找灵感，只是为了思考，为了作品，为了他是个人——这就是深刻的人的生活方式呀，和你们没什么不同，有烦恼有压力有思考，只是他们偏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