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武汉去

　　岁暮，新春初，荆楚大疫，众惶恐，举国抗之，万众一心。
　　尚未归家，国心便已知晓此事，于是他下定决心到武汉去。国心家住西南一隅的全国特困县之一，他们家的生活也比较拮据。吃了下顿没下顿，这是国心对孩提时代的唯一记忆。后来他又到市里上高中，本已穷困潦倒的家更显得举步维艰了。尽管他是独生子。幸好有国家的扶贫政策，这才使得生活境况稍有好转。
　　追星已然是这个时代的潮流，在学校里，同学们的课外话题主要以讨论明星居多。国心也不例外，但是他却是连一个明星的名字也叫不出。他还喜欢看小说，但你若问他看了多少网文，他却以摇头来回答你；你若问《生死场》《红岩》《青春之歌》，他却可以和你畅谈七天七夜。孩提时代，国心便与同龄人有所不同。摔倒了，他会自己爬起来；闯祸了，他会承担责任；犯了错，他会主动认错。他深知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这使得父母很少为他操心和抉择。上了初中，他还加入了共青团。
　　国心坐在车站里的长椅上，抱着一个圆鼓鼓的大书包，手里攒着车票，这是前往武汉的车票。难道就这么走了吗？不行！得和家里人说一声。国心站起身，右手将书包甩到肩上，大步走出车站。他到公用电话亭去打电话。
　　“喂，妈，是我，国心啊！我要去武汉，就不回家了。”
　　“孩子，瞎说什么呢！赶紧回来！听说武汉那边新冠肺炎肆虐，去那里不是往火坑里跳吗？”电话另一端出来的声音好正是国心的母亲发出的。
　　“可是车票都买好了啊！”
　　“车票买了可以退啊！孩子，听话，别去武汉，咱们家就你一根独苗，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你爸和我该怎么办啊？”
　　说着，电话那头便传来一阵抽泣声。国心心里一阵刺痛，捏着电话的手僵在半空，去还是不去？他心乱如麻。没有国，哪有家？为国贡献一份力是每一个人义不容辞的责任，可是，可是自己又是家中独苗，奔赴抗“疫”战场若是全身而退倒还好说，若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于国无愧，于家却是不孝。国心有气无力地将电话放回原处，也不管是否放好。
　　离开电话亭，国心失魂落魄。他的上半身几乎与地面平行，压在身上的不仅仅只是书包。难道忠孝真的难两全？薄雾浓云铺天盖地，眼前灰蒙蒙一片。国心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手中的那张前往武汉的车票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到底去还是不去呢？
　　“国心，谁是国心？”电话亭中一位中年男子疾呼。
　　“我是。”国心猛然站起身，他知道是家里人打电话给他了，想必是同意他到武汉去了。国心朝着电话亭方向狂奔而去，在这寒风凛冽的穷东里，国心仿佛看到了火堆，仿佛看到了暖和的阳光，又仿佛身处沙漠之人看到了水源。
　　“国心，是我，大舅。你妈都跟我说了，能有为国献身的想法固然好，可是你们家就你一根独苗。”
　　话还没说完，电话就被另一个人抢去了。电话那端说：“国心，我是三舅，你大舅说得对啊，不能只顾为国贡献，也要想一想家里。”
　　三舅还想再说，却又被另一个人抢了电话，那人说：“国心，我是二舅妈。可怜天下父母心，你妈把你养这么大也不容易，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她可指望谁啊？”
　　国心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个微小的决定竟然惊动了七大姑八大姨，也许这真的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吧！国心只好把到武汉去的车票退了，然后买了回家的车票。
　　刚到村口，国心就震惊了——七大姑八大姨竟然都到这儿来迎接他。这些人当中，有大舅、大舅妈、二舅、二舅妈、三舅、三舅妈，以及他父母亲。这些人满脸欢笑，国心却阴沉着脸。
　　进门，众人围火炉而坐。众人令国心东向坐，坐好，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大舅妈说：那个李什么的不也说了吗，“尽节于陛下之日长，报养刘之日短也”，所以为国奉献还有的是机会。
　　三舅妈说：国心，别想那么多了，这已经逼近除夕夜了，除夕年夜图的就是个团圆，少了你怎么还能叫团圆呢？而且三舅妈决定了，这次要亲自为你烧你最爱的红烧鱼。
　　在场的人除了国心的父亲和二舅外，其余的人几乎是一人说一句。
　　夜晚，窗外北风阵列。望着窗外漆黑的夜晚，国心哀叹一声。他坐下，却又坐不下，又站起来，又不知道能干什么，他翻开《红岩》，却又看不下，只好将它扔到床上。他往床上一倒，双眼紧闭，却又睡不着，又在床上翻来覆去，又扯着被子蒙住头，又掀开压在身上的被子。最后，他拿起手机打开新闻。白衣天使已奔赴战场了，可惜我生来平庸！平庸！生来平庸啊！
　　早上，一束光亮透过窗口，从窗台上溜进房间里。国心已经醒了，但他并没有起床，而是躲在被窝里玩手机。他用手机干了一件坏事——为武汉捐款五百块钱。这是他一个月的生活费。而现在他正在看新闻，他时时刻刻关注武汉疫情。
　　突然，一位平头中年男人推门而入。他就是国心的父亲。父亲走到床边坐了下来，他问：国心，你真的想到武汉去？
　　国心答曰：想去又如何？
　　父亲问：你不怕死？
　　国心答曰：谁怕死谁孙子！
　　父亲问：为什么非要到武汉去呢？
　　国心答曰：有国才有家，为国即为家，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有宁为百夫长之气魄！
　　父亲说：好！如此方无愧于列祖列宗！
　　父亲将一张车票塞到国心手中，国心一看，竟然是到武汉去的车票！父亲又说：我和你二舅已经说好了，你就尽管去吧！至于你妈那里，我们会跟她说的。
　　国心双眼顿时模糊不清！他——终于可以到武汉去了！国心龙腾虎跃，从床上跳了下来，匆匆洗了澡，又三下五除二换上衣服，背上行囊，踏上了前往武汉的路。车是中午十二点出发的，而现在已经是上午九点半，为了确保能够赶上车，二舅决定亲自开车送国心到车站去。当国心和父亲来到村口时，二舅已经在那里等候了。二舅戴一副眼镜，靠着一辆白色小轿车。国心的母亲一眼就去了大舅家。
　　中午十一点半，国心他们便到了。半空中灰色的薄雾压了下来，仿佛千斤巨石一般沉重。刚一下车，国心就觉得空气无比的压抑，想要迈出去的脚也僵在半空——他的母亲带着大舅他们在前方拦住了他的去路。母亲对父亲说：我们就这么一个儿子啊！你怎么忍心看着他往火坑里跳而不阻止他呢？怎么可以？
　　父亲说：我们家的男儿，生来就是为报效国家的！过去如此，现在依旧，以后仍然！是，他是我们的，可是他更是国家的，不光是他，你、我都是国家的。
　　二舅说：妹啊！不是我说你，这事你真的错了，支援武汉，不仅是为了武汉，也是为了我们大家。
　　国心说：妈，国家有难，我们就应该为国家做点事。国是千万家，家是最小国，没有国，何以为家？简单的说，小时候您保护我，现在该换成我保护你了，这既是权利也是义务。若是每个人都只知道躲在身后而不知上前浴血奋战，那么这道防线攻破了又该如何呢？读书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国家，国之不存，满腹经纶又有何用？自古伊始，为国贡献之人数不胜数，而我最敬佩的便是抗“疫”前线的白衣天使；维护社会秩序的公安干警；守土保疆的军人士兵；抢险救灾的消防员。妈，这世间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有人在负重前行，可是他们哪一个不是爹生娘养的呢？
　　最终，国心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母亲，但是令人遗憾的是时间已过车已走，因此，国心只好等下一趟的车了。下一趟的车是下午两点钟发的车，而中间这段时间，国心则是用来陪伴他的亲人们。
　　下午两点钟，国心乘车奔赴武汉。临行前，父亲对他说：疫情趋尽日，我儿还家时。窗里窗外似乎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坐在窗边的国心望着窗外，嘴角扬起一个弧度，纵使我平庸至极，纵使我绠短汲深，我也会为国家贡献一份力绵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