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缸

　　家中有一个透明的金鱼缸，里边是一些摇曳着轻纱一样尾巴的鱼儿。很多人说金鱼容易死，可是商量之后我们几个审美至上的人还是决定养金鱼，在心底里发誓说：“我一定要让桔梗活很久很久。”
　　 因为很喜欢犬夜叉里的桔梗，就给金鱼起了这个名字，每日认真地喂养它，祈祷它平平安安，为鱼缸里添置自带清理功能的黑乎乎的鱼，石子，青草，同伴。
　　后来在岁月神偷里的哥哥说鱼只有七秒记忆，我就常常没事看她从这头游到那头，恰好口头数了七秒。也许我是一只鱼，我昨天那样期盼，今天也这么期盼，今天在学校里游，明天在家里游，一天的生活很局限。
　　十二岁那年，我像老爷爷那样躺在星空看雨后的积水，清凉袭人，看远古的光与稚嫩的我，开始期盼有来生，去他处，那时我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多么渺小。就像桔梗，我期盼她活七年，七年后我离开家上学，没法再照顾她，可是她只过了四个月。
哥哥安慰我说：“四个月，对她可能就是一生了吧。”这就是一种生活里的相对论吧。庄子说：“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我无法否认自己活在金鱼缸里，当我不满足，乃至痛恨自己为什么自己只是一个人类时，心里充满了悲愤和不甘。
　　我没办法保护谁，没办法决定谁，没办法，对桔梗没办法，对雨天救下的瑟瑟发抖的小猫也没办法。
　　因为是一个人，所以有人伦道德，所以有诸多局限，我很努力地学习，知识却只让人变得愤世嫉俗，我想要有一个自给自足的城堡，却发现很累，很难。因为是一个人，所以只有短暂的记忆。忘了有多久，再也不去招惹其他生灵，相信自有定数，变得淡漠，不想再虔诚去祈求什么。忘了有多久，不再搬着藤椅去天台看星空，也不曾盖着毯子梦见那些安静得和人世俗世无关的感受。后来天台的植物渐渐枯萎了。
　　 我在油墨布上画下一个女神，蓝水黑夜，一层一层黑亮的星河，我喜欢静夜作画的静谧。我相信有神灵存在，如果看见我们会笼罩我们，给我们唱歌，梵音会给我宁静。我曾梦过这种声音，久久不能忘怀。
　　其实我一直都明白自己是那种懦弱的人，不是鲁迅笔下敢于直面惨淡人生的勇士。 我讨厌有一个陌生男子闯入我的生活，讨厌 看一个充满光明的小孩一点点晦暗下去，心理学说，当人说讨厌的时候，她心藏恐惧。家中的事情，我从非常积极地想去守护到一点点冷静下来，从有很多幻想到看清贫乏的现实像黄土一样遍布，我明白了不是学习法律知识，背下那些条文，就能够主持正义，不是懂生物知识，就有救人一命的勇气。
　　张爱玲说：“没用的女人是最厉害的女人。”我觉得很有道理，等平平的胸脯开始变得柔软而疼痛，等葵水像黏稠的颜料用水晕开的时候，我承认自己是普普通通的人类少女。我仰望星空，有一种献祭的感觉。我是一个渺小卑微的人，连星尘也不如，那又如何呢？我欣赏，天空黯紫的云，孤冷的星，我敬畏。
　　 后来被书上告知，敬畏是一种优秀的情感，星空是很伟大的东西，它几乎和神话起源有关。我想我敬畏他们，所以从此不配拥有自由，也无法再有年少时候到讲台当小老师那种简单，自己专研答案说一下怎么做，全班同学和老师都会给你羡慕和敬佩的目光，再也不会用几句红楼的诗词，三国典故，说的出两小儿辩日是因为太阳直射斜射，其实除了内部变化消耗外，它不会在一天里大小有那么大变化。不然它该是一次性的，怎么能持恒呢？而感到被注视，羞愧。
　　我觉得自己不是自己的，更不是属于某个陌生男子的，我向星空，向未知的广浩臣服了，从此没有很多人知道我心所属。这是属于我的孤独，也许我是一只鱼，在我的鱼缸里，只有七秒的记忆，那我也绝不愿意有一只傻头傻脑的鱼儿说：“那个，人生漫长，我们做个伴吧，这里太宽敞了，你很孤独不是吗？”
　　 “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是没有用的，整天写些什么呢？”我真爱我的孤独，与你何干，就算只有这狭小空间，只有这点水，每日闭上眼，看看宇宙，我总觉得很满足。
　　 想起桔梗，觉得她游弋中总有从容淡漠的气息。我很喜欢插画里的褒姒，倾国倾城，淡漠如仙，那个费尽心思讨她欢心的傻男子，叫来自己的家臣，像展览自己的财富权势那样证明自己有强大的臂膀，在她裂帛时嗤地一笑。那些各怀异心的诸侯，终于有了机会说周王的荒唐，烽火狼烟四起，众生皆为生死存亡，权利欲望在漩涡中挣扎。褒姒淡漠地微笑着结束自己的生命，我始终觉得这个女子当得起倾国倾城四个字。
　　 不为她的美貌，就为她在透明金鱼缸里的通透和从容。我的审美也许只推崇这样的女子，也只喜欢这样的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