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里的时钟

    从小时候开始，就对咖啡这种东西情有独钟。
    更喜欢矫情地跑到那家老咖啡馆里面去，点上一杯咖啡，在缓缓旋升起来的浓香中，静静地干自己的事情。
    对于为什么喜欢咖啡，我总是回答得很抒情。
    这种提神又苦涩的饮品，却成了我的最爱。就像我们的内心的伤口，有了这种苦涩后的浓香，也不是那么疼了。
    逃避。吗。
    可是从小我就很怕苦，所以每次都点卡布奇诺，加好多好多糖块和奶油。
    那家咖啡馆的老板娘是个和蔼的老婆婆，她总是在看到我之后笑眯眯地帮我点一杯cappuccino。我在她那里从来都没有付过钱。
    小姑娘又来啦。她苍老的眼睛里会在看见我时放亮，随后微微颤颤地说这句话。
    我笑，恩，婆婆。
    我想她一定是太寂寞无聊了。老年的时光，都耗在这里，百无聊赖地看着咖啡馆门口。满头银发，那么沧桑，看的我心疼。
    我想用自己的快乐点缀她的晚年。在这座古老的咖啡馆里。
    那个时候正是深秋，我经常抱着一叠书走在通向咖啡馆的路上。秋风打乱了我本身就凌乱的发丝。
    眯起眼睛向上望，还可以看见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零零碎碎地洒在我的脸上。
    偶尔几片微微发黄的叶子落到我眼睛上，挡住了我的视线。
    我深深一嗅——是秋天的味道。
    就在这样的金色秋天里，我喜欢上了在那座咖啡馆里，坐在靠窗的位子，在咖啡的细腻浓香里写东西。
    笔尖和纸业摩挲，发出沙沙的声音。
    我低垂着眉眼，沉浸在我自己的世界里。
    这座咖啡馆的年纪和老婆婆的年纪一样老，甚至更老一点。
    踩在地板上，可以听到嘎吱作响的声音，却不惹人厌。舒缓。绵长。
    闻着古老的味道，悠远而让人舒服。
    回头，就可以看见老婆婆浑浊苍老的双眼，静静地盯着一处。
    只是一个角落。
    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我突然不禁有一点害怕，害怕她就这么睡过去。
    我重新低下头，翻开微卷的书页。用笔在上面留下清晰的字迹。
    微风吹过发梢，静静的样子。
    整个咖啡馆，都是温馨细腻的浓香。在空中打着旋儿。
    婆婆就是在这个温暖的秋天，在这座咖啡馆里面，睡了过去。
    再也叫不醒。
    也是在这个秋天，我要离开这个小镇了。告别我的童年。告别这个小镇，告别这个记录了我童年的咖啡馆。
    走之前，我揉了揉被阳光刺得酸疼的眼睛，不经意地，看到了一个和咖啡馆一样的，古老陈旧的时钟。
    时钟周围雕刻着浮华的花纹。时针哒哒哒地慢慢走着。
    眼泪在闪耀的阳光里，扑扑簌簌地落下。
    就在这缓慢的时针行走里，这些时光就那么消失不见了。
    就在那个角落，是这个时钟，带走了我童年所有的时间。我甚至都没发现。我阻止不了。
    这个时钟，还记录着，我童年清澈的影子。
    记录着，在那个离开的深秋，无知的少女，抱着一摞书，走在金叶铺满的小道上；少女低垂眼帘，在纸页上窸窸窣窣地写着东西；少女微微抿了一口卡布奇诺，浓香穿越嗅觉，到达内心；少女自以为抓住的时光，在那个自己一直没发现的角落逃走了。
    那个深秋，少女还在卡布奇诺的香味中，沉醉在自己的文字里；老婆婆还茫然地看着某个角落，而不是像现在的，静静地躺在某一块土地下面。
    捂住嘴巴，阻止泪水的再次流下。
    再回咖啡馆，再回小镇，物是人非。咖啡馆的老板是老婆婆的孙女，地上的金叶被扫得干干净净。世界上，最残忍的一个词，叫“物是人非”。
    翻开当年发黄的书页。
    仿佛看见，当年那个少女从书页中跑出来，消失在时间的浪尖。
    那个时钟还是在静静地走着。慢慢的。缓缓地。慢慢地带走很多事情。
    回不去。
    再见。我向那个当年的我、当年的少女告别。
    走出咖啡馆，不再看那个时钟。
    在时针的行走中，所有的一切，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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