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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堪寄又重阳

发表时间:2016-08-31用户:文字君阅读:1686
    从异乡到故乡去,不足千里,没有航班,驱车又仿佛太远,于是,列车最相宜。十月的阳光,温暖通透,走在去往车站的天桥上,可以看见青花釉似的亮蓝,铺满城市的上空,一望无际。我此行不必带什么行李,并非放足远游,除了肩上的一只背包,亦无人相随,此刻之我,飘飞如叶,亦仿佛无边自由身。

    时近重阳,距父亲大去之期,将足整载。这一载,虽不似往年瞬息之快,但于我亦没有大悲痛。思著父亲七十八岁,风烛残年,固然有儿女将养周尽,也仍是孤身活了后半生,每见他眼底深处的凄然,我也自然想到我的母亲,她的溘然而去,已将那世上最鲜最冷的痛给了她的儿女,也一并给了我的父亲。此痛于我若是寒霜,落到父亲的心里,定是冰雪,如今,寒尽暖来,他们终于能在尘世之外相见,此际,我又何来自私的失亲之痛。世上的暖,有很多种,给得好的,给得要紧的,只有一个人,别人无法代替。正如我的这一行归程,不为故乡,不为兄弟,只为漠漠杨林里共葬着父母的那一抔黄土,只为黄土前那一回叩尘拜扫。

    及到了家,我照例先是狠睡,睡得深,睡得静,沉得不想醒来。记得那年春节回去,天还没亮,弟弟就在院子里喊着叫我出去,那时我已然醒了,听到父亲在门外急忙的拦住他说:“让你哥好好睡,别吵醒他。常在外面的人,都累得慌。”弟弟笑着说:“我们这些在家里天天伺候你的,就不累啊。”父亲却笑着叫他滚。母亲去后,父亲便不大管事,全是哥哥们撑着家,虽是如此,哥嫂们闹别扭,或因家常琐事生气,父亲总是管教哥哥,从来不说嫂子的不好,我们自然也是听话的,一半是出于对父亲的敬畏,一半是看他孤身的可怜。可见这夫妻能在一世,在父亲的眼里,是多么难得的事,哪怕是一时的吵闹,于他,也是难求的大欢喜。

    下午起来,便和哥哥们开车去买东西,明天九月初七,是祭父一周年的正日子,到时所有的亲戚们会来,要摆酒席。我们只告诉管事儿的,大概会有几桌,所有菜蔬鱼肉并烟酒香烛,一概不用费心,他自会料理妥当。我们回来后,造饭的主事儿,便开始招呼帮忙的人,竖杆搭篷,架灶引火,剖鱼切肉,族亲们也都陆续过来,准备方桌条凳,杯盘碗碟。不一会儿,满院子已是火气升腾,人动语喧了。天一擦黑,便搬出一箱烟花来,在家门口儿的空地上,咚咚的燃放了,我看着那一团团头顶上的焰火,仿佛身已隔世。

    一年之祭,礼数已举半哀,摆在院里的纸扎物事,亦红白参杂,像一场难定的悲欢。第二天一早,我与弟弟抬了纸楼,随哥哥们出了村子,沿路向父亲的坟地走去。迷信的说法儿,这是要把已故的人,从尘世之外接到尘世间,接到他生前居过的家里呆上半日。抱在大哥怀里的是父亲的相片,我第一眼看见,竟觉得父亲像有太多的话,要同我说,我心里待要仔细寻些什么话回他,竟是没一句合适,也许他亦没有什么话,可我分明还想说。为人之子,何以惴然至此,想来那是我深深的歉忱,负疚于我的远不在侧,未尽子孝。人活着,原本就该日夜陪伴,夫伴妻儿,子伴父母,无奈太多奔波中人,为生计打算,为名利往来,天各一方,空巢独室,甚至终老不得相见。若不是因这俗尘繁华,家家户户自然该是依山居山,依水偎畔,不思市井烟花地,不作千里异乡客,只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鸡犬相闻桑树院,阡陌年年看桃花,亦是件人生彻底的大乐事罢。

    我们到得父亲坟前,看那上面已是苍老翠深了。记得去年今日,平地而起的一堆黄土,是那样高大,如今只一年的光景,便水沉土落,将它变得瘦削而结实。它仿佛已经见惯了风霜雪雨,无羁无思的与永恒的大地,一起永恒了,它的稳妥与安祥看着叫人放心。哥哥燃了黄纸,低声说:“父亲,今天是你的一周年祭日,我们兄弟请你回家。”说完,我们便伏地叩在尘埃。

    回来的路上,我的侄子沿途燃放炮仗,驱邪引道,我们抬着纸楼,跟着到了村口,姐姐早在那里相迎,看见我们回来,大放悲声,顿作号啕。我积泪甚久,闻此亦不觉潸然垂洒,夺眶而出。纸楼架到院中立定,前置供桌,摆父亲遗像,设香烛酒器供品。当院铺放席垫,为祭奠跪拜之用。我那时想,自己远途而归,莫非都不让我像姐姐那样,可以大哭一回么,这积结的思亲之痛,何以消释。在这时,大哥带我们走到香案前,伏地跪拜,见他引声放悲,一时间我们兄弟俱都泣不成声,滚滚热泪,抛洒当地。失亲之悲,沉积数百日夜,全化作这一刻长哭当歌,安能不是决堤之势。人生在世,又有几回可以如此忘于形色,泪飞如雨,此一哭却似纵马扬尘,浩荡无遮,令人百结俱散,万绪顿消。

    不久,亲戚们陆陆续续的赶到了,一并携来的馒头酒肉和炮仗,小山似的堆放在院旁的长案上,有主事儿的派人写了签儿,按村镇名号,贴在礼品上,等祭奠开始,据此引叫,以免疏漏。大约上午十一时,祭奠开始,我们跪在香案两侧静待。这时,主事儿的过来,曲臂垂搭白匹,吩咐人将一份礼品供于香案,香案前有两人,分立左右,一人执酒,一人执香,案下有火盆,供焚化纸钱之用。一时,鞭炮响起,主事儿的便引着我们到前院求奠。

    进了院子,主事立在堂屋门口,将搭在臂上的白布,撂平在当地,并高声喊道:“求——亲友某某,——奠。”然后又向我们道:“——孝子跪拜。”我们当下纳头便拜,然后随主事仍旧回到正院香案两侧跪迎。及亲友端步过来,立在席垫前站好,主事儿喊:“——看香。”执香人回道:“——香齐。”亲友闻罢,才开始举步向前,行站香跪酒,三拜九叩之礼,我们则于两侧,应合陪拜叩首。最后,亲友双手虚握空拳支头伏地,作涕泣之声,我们亦伏地同哭,等听到执酒人高喊:“——还礼。”则收声抬首,及至执酒人又喊:“——再谢。”我们复叩首,至此,一轮祭奠事毕。接着,主事又复作上述功事,开始下一轮求奠,大约到下午一点,整个祭奠才算告结。那时,我的双膝已是酸痛难耐,泪干喉涩,若是父亲果然看见,定当不忍。

    祭奠过后,撤去香案,鞭炮齐鸣,我们抬起纸楼,余下子侄携带其他纸扎物事,一路相跟,送父亲仍旧回他的世界去。亲友送至村口,由主事带回家中巡酒开席。一时,又重到父亲坟前,将纸楼并所有纸扎纸钱,全然焚化。倾刻间,烈焰升腾,噼啪作响,纸灰飘摇直上,一片哀声如潮。

    我居于都市,亦曾见过城里人的祭奠,那不过是找个僻静处,趁夜色烧几张纸,并不似我乡间的习俗,如此繁暄庞杂。不仅一周年是这样,以后还会有三周年,十周年,二十周年,而且愈来愈隆重,气氛也渐然的从悲痛走向欢悦,及至三十周年,彩棚高搭,吹拉弹唱,那完全就是一场喜事了。

    或有人说,这无非是做给活着的人看罢了,于死去的人,没什么用处。我先前也颇以为然,一个人在活着的时候,能够精彩些,死后便不要再来弄这些精彩,反正也不会看见。可现在面对我的父亲,一个于旁人看来毫无关系,不善不恶的人,于我却是终生的至亲,我们身为其子,花费些钱物,弄那么热闹,他固然不会知道,然今时今日,他却能够以他的死,惊动和影响世间的人,为他的事张罗着,忙乱着,这仿佛是他生的延续。这让世间活着的人看见,会觉得人的死,并不可怕,死,并非永久的沉寂,而是一种新的活法儿,多少年后,那些死去的人,仍旧让世间的人,在某一天为他悲泣,为他欢歌,这是多么令人踏实和安祥的事。

    翌日,我足睡了一上午,黄昏时驱车前往市区,那里已有人为我订好了返京的车次,我望着车窗外,那一轮渐然消隐在杨林间的斜阳,暗暗的说:“父亲,两年之后的重阳节,我自会再度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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