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英（十）

　　“我小时候只听老人们说起过光绪年间的丁戊奇荒，没想到咱们现在也遇到了。”程母把腰里的围裙解下来搭在灶火门口的绳子上，伸手接过了暖儿手中的馍篮子。
　　“妈，啥是丁戊奇荒？”妮儿弯着腰在灶火门口捡柴火，听见程母说起了丁戊奇荒，有些好奇。
　　“这个，你得问你爹，他知道得比我清楚。”程母在灶火里忙着，顾不上回答妮儿，就把话儿推给了程父。
　　“爹，您说嘛。”妮儿放下手里的柴火，跑到程父跟前，拽着程父的胳膊撒娇。
　　程父蹲在窑洞门口的门槛上，往烟袋锅里放了些烟丝，神色凝重地看了看妮儿，慢条斯理地说:“丁戊奇荒，就是发生在光绪年间的全国性大饥荒。这场旱灾从光绪二年的丙子年一直到光绪五年的己卯年，整整持续了四年，成千上万的人被活活饿死。光绪三年和光绪四年饿死的人最多，所以人们称这场大灾荒为丁戊奇荒。”
　　“为什么要叫丁戊奇荒？”妮儿还是有些懵懂。
　　“因这两年是丁丑年和戊寅年，史书上就称丁戊奇荒。”程父说着，点上旱烟袋，使劲抽了两口，抬头望着不见一丝云彩的天空，满面愁容，“这天有多久没下雨？快有两年了吧？豫东过蝗虫？我听说蝗虫也快到咱们这里了。”
　　“爹，我听说咱们这里有的地方有人已经去北山背观音土了。”不知什么时候，投生放学回来了，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把大家吓了一跳。
　　“背观音土？做啥？”小五吃惊地望着投生。
　　“听说是背回来吃的。”投生也不太清楚。
　　“那不是做瓷碗用的土吗？”妮儿惊讶。
　　“啊？”投生有些吃惊。
　　“是做瓷器用的土。不过，听老辈子人说，观音土又白又细，和小麦面一样，烙成的白面馍馍很好吃。”程父解释。
　　“爹，我听说，吃观音土会吃死人的。”小五疑迟疑着说。
　　“是会吃死人的。观音土虽然可以充饥，但不容易被消化，吃了以后腹胀，大便排不出来。吃少了还没事，吃多了就会被胀死。”程父看着小五，忧心忡忡。
　　“小五，你是听学堂先生说得吧？”暖儿惊奇地看着小五。
　　“是的，是学堂里的先生说的。先生知道的东西可多了。”小五说着，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眼圈有些红。她急忙转过身，从绳子上取下围裙，去灶火了。
　　小五还在惦记着进学堂的事。不过，现在她也想明白了，父母重男轻女思想这么严重，上学是轮对没希望了。既然上不成学堂，那就安心地在家里帮着干活吧。
　　暖儿带着孩子们回来看望父母，破例在家里住了好几天，可是，不成想老天一直不下雨，空气太干燥，村子里传染开了麻疹。苍虎子家的慧敏和银儿家的二丫头都被传染上了。程母担心暖儿家的孩子们也被传染上，一直催着暖儿带着孩子们回去。
　　暖儿看着窑洞里床上躺着发烧的俩小闺女，有些担忧。她知道程母重男轻女，平日里待慧敏就比二丫头好。这次，二丫头也病倒了，怕程母照忙起来顾不上。她有心留下来，但又怕自己的几个孩子万一真的被传染上，婆家的人会埋怨她。只好到俩孩子跟前看了看，放心不下地回了婆家。
　　暖儿走后，程母让程父到村头狼子医生那里给俩闺女开了几副中药。程父把中药带了回来，交给程母，让她煎熬了给俩小闺女喂着喝，同时又叮嘱着不要让俩小闺女到院子里玩，因为麻疹遇见风是很危险的。程母答应着，接了中药，去灶火旁边的夹道里取出药锅，把中药泡上放在灶子上煎熬。然后又拿了毛巾湿了凉水，放在俩小闺女的额头上降温。枝儿坐在慧敏的床头，不停地抹眼泪。程母让妮儿到灶火去看着药锅，自己到村里的学堂找投生去喊苍虎子回来。等她回来时，却不见了二丫头。
　　“苍虎子家，二丫头去哪儿了？”程母看见八仙桌子上有俩空着的药碗，有些吃惊，“你把药给她俩喂好了？”
　　“喂好了。二丫头喝了药，刚才还在床上躺着呢。咦？她会去哪里呢？”枝儿起身到拐窑里看了看，不见二丫头，也有些奇怪。
　　“二丫头——”程母到院子里看了看，看不见人，就踮着小脚到门口的小学堂去找了。
　　“外婆，我在这儿呢。”二丫头爬在小学堂的窗台上，正往里看。听见程母的呼喊，急忙答应着，从窗台上滑了下来。
　　“你这小闺女，咋这么不听话？我给你说过不让你出来，你偏不听。”程母说着，急忙拉起二丫头回屋了。
　　晚上，程母给俩闺女又喂了一次汤药。苍虎子和枝儿都守在熟睡的慧敏身边，一会儿摸一摸她的额头，一会儿给她拉一下被子。二丫头被程母抱进了拐窑的床上，盖了被子，也睡了。
　　“总算把烧止住了。”程母舒了口气。
　　“妈，我听人说，麻疹不能喝退烧药，必须先喝了香菜水，盖住被子捂，把疹子捂得发出来才行。”忽然，坐在床边的枝儿若有所思地说。
　　“那都是瞎说。狼子是大夫，咱得按大夫的来。”程母不认字，但却不糊涂，她对道听途说的东西从来不相信。
　　狼子开的中药确实不错。第二天早上，俩小闺女的烧基本上都退了。慧敏被裹得很严实，在窑洞里玩。枝儿搬个凳子寸步不离地看护着慧敏，不让她出窑洞。二丫头还在拐窑里睡，可是，到吃早饭时，程母到拐窑里去喊二丫头，却没有人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