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件物品》
发表时间:2025-12-12用户:傲雪寒梅 · 李夫人阅读:7
深夜十一点,保安陈默在监控室里第三次回放七号楼电梯的录像。
画面里,穿灰色连帽衫的男人走进空电梯,按下“14”。电梯门关闭前,有人伸手挡了一下——一只戴黑色皮手套的手。灰衣男人似乎点了点头,侧身让新进来的人站在角落。电梯上行过程中,两个人都没有交流,也没有看对方。灰衣男人盯着楼层数字,新进来的人低头看手机。十四楼到了,灰衣男人走出去。电梯门开始关闭的瞬间,陈默按下暂停。
新进来的人抬起头,对着即将关闭的门缝,嘴角向上扯了一下。
那不是微笑。陈默干了十二年保安,见过真正的笑容不到十个。这个人的面部肌肉像是被看不见的线拉扯着,勉强完成一个“笑”的指令。更奇怪的是,那个人没有在任何楼层下电梯。监控显示,电梯直接下到地下二层停车场,门开了三十秒,没有人出来,然后又自动关上,升回一楼大厅。
陈默查了停车场的摄像头。那段时间里,没有车辆进出,没有人影。
凌晨两点,七号楼1404的业主报案。书房里多了一件不属于他的东西:一个深蓝色丝绒首饰盒,里面是一枚银质的领带夹,样式很老,夹子背面刻着两个花体字母:Z.Y。
业主姓李,名字拼音里没有Z也没有Y。他坚称自己睡觉前书房还没有这个盒子。“我十一点半锁了书房门,”他的声音在电话里发抖,“钥匙一直在枕头底下。”
刑侦队的林涛赶到时,陈默已经把监控录像整理好了。“林队,你看这个。”他把电梯里灰衣男人的面部放大,虽然模糊,但能看出大约三十岁,戴普通黑框眼镜。“我查了住户登记,没有这个人。而且……”他切换画面,“十四楼的走廊监控显示,他出电梯后直接去了消防通道,那边没有摄像头。”
“消防通道通往哪里?”
“天台,或者从楼梯下到任何楼层。”
林涛盯着那个首饰盒。银质领带夹在证物袋里泛着冷光。Z.Y——像人名缩写。局里数据库里,与这个小区有关的、姓名缩写是Z.Y的人有三个:住在三号楼的赵毅,三个月前搬走了;曾经在物业工作的张芸,一年前离职;还有一个叫周玥的钢琴老师,住九号楼,上周刚刚出国进修。
似乎都没有关联。
第三天,又出现了第二件物品。
这次是六号楼902。业主早上在厨房料理台上发现一个牛皮纸档案袋,没有封口。里面是一叠老式黑白照片,全是同一个女人的背影:穿着七八十年代的连衣裙,站在梧桐树下、百货公司橱窗前、江边的栏杆旁。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日期,最早的一张是1978年6月17日。
902的业主是个独居的年轻程序员,他说这些照片“看着就瘆人”。林涛注意到,所有照片里,女人都没有露脸,但她的连衣裙图案很特别——小朵的栀子花,领口有一圈珍珠色的镶边。
“像婚纱照的样式,但又是日常裙子。”技术科的小刘说。
林涛翻看照片,突然停住。1979年5月3日那张,女人站在一栋楼的门口。虽然照片泛黄,但那栋楼的浮雕门楣很有特色——正是这个小区的三号楼。这个小区是2005年建的。
“查一下这片地以前是什么。”林涛说。
档案显示,小区所在地块原先是“红星纺织厂”的家属区,1998年纺织厂倒闭,2003年拆迁。老住户大多搬到了西郊的安置房。林涛带人去了安置小区,拿着照片问那些晒太阳的老人。
“这裙子……”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眯着眼看照片,“像是苏婉的。她喜欢栀子花。”
“苏婉是谁?”
“厂里文艺队的,嗓子好,人也漂亮。不过命不好。”老太太叹气,“1979年秋天,说是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她结婚了吗?有没有孩子?”
“没结婚。好像谈过对象,但家里不同意。”老太太努力回忆,“男方姓什么来着……好像是姓郑?不对,是姓张?”
“她名字的缩写是S.W,不是Z.Y。”回程车上,小刘说。
林涛没说话。他在想那枚领带夹。Z.Y会不会是男方?
第四天,没有新物品出现。
第五天凌晨,监控室电话响了。是十二号楼1501的业主,声音压得很低:“阳台……阳台上有个玩具。”
那是一个铁皮发条青蛙,绿漆斑驳,上了发条还能笨拙地跳两下。青蛙肚子底下刻着一行小字:“给小芸,6岁生日快乐。”
1501住的是一对新婚夫妇,没有孩子,也不认识叫“小芸”的人。妻子差点崩溃:“我们睡觉前锁了阳台推拉门的!这怎么进来的?”
林涛检查了阳台。十五楼,没有攀爬痕迹,窗外是垂直的墙面。门锁完好,没有被撬。他站在阳台上往下看,夜色中的小区像一座沉睡的模型。三件物品:领带夹、照片、铁皮青蛙。它们之间有什么联系?送礼的人?收礼的人?还是物品本身代表什么?
深夜,林涛独自在办公室整理线索。墙上贴着三件物品的照片、监控截图、还有苏婉那张背影照的放大版。他看着照片里女人的栀子花连衣裙,突然想起什么,打电话给技术科:“帮我查一下,1979年红星纺织厂失踪案的卷宗,如果还有的话。”
等待回复时,他无意识地用笔在纸上写:领带夹(Z.Y)→ 照片(苏婉,S.W)→ 铁皮青蛙(小芸)。
如果这些物品都是礼物,那么送礼者和接收者之间,应该存在某种关系。可是时间跨度几十年:领带夹看起来是八九十年代的款式,照片是七十年代末,铁皮青蛙像是更早的儿童玩具。
一个荒谬的念头浮现:这些物品会不会是按照时间倒序出现的?青蛙最早(儿童礼物),然后是照片(青年时期),再是领带夹(成年男性饰品)。如果这样,那下一件物品,应该指向更晚的时间点,也许是……
“林队!”小刘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传真,“纺织厂那个案子,我托档案局的朋友找到了点东西。苏婉失踪后三个月,有人在江下游发现一具女尸,高度腐败,但穿着栀子花图案的连衣裙。当时技术有限,法医根据牙齿记录确认是苏婉。死因是溺水,但脖子上有淤青,怀疑是窒息后被抛入水中。因为没有其他证据,案子一直没破。”
“有嫌疑人吗?”
“当时重点怀疑过一个人,叫周岳。是厂里的技术员,和苏婉谈过恋爱,但苏婉家里嫌他成分不好,逼他们分手。周岳在苏婉失踪后一周辞职离开,从此下落不明。”
周岳。Z.Y。
林涛猛地站起来:“周岳的亲属呢?他有没有兄弟姐妹?”
“资料不全,但这里写着他有个妹妹,叫周芸,比周岳小十岁。”小刘翻看传真纸,“苏婉失踪那年,周芸应该……六岁。”
铁皮青蛙上刻着“给小芸,6岁生日快乐”。
所有碎片突然对准了。周岳(Z.Y)的领带夹、苏婉(S.W)的照片、周芸(小芸)的玩具。这三件物品,都属于周岳生命中重要的人。而现在,有人在小区里,把这些属于过去的物品,精准地送到毫无关联的住户家里。
为什么是这些住户?
林涛调出三户人家的资料:1404的李先生,902的程序员,1501的新婚夫妇。职业、年龄、籍贯,没有任何共同点。唯一的交集是:他们都住在这个小区,而小区建在周岳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第六天晚上,林涛没有回家。他让陈默调出所有楼栋大厅的监控,自己守在屏幕前。如果对方要继续“送”东西,总会出现。深夜十一点四十七分,一个人影出现在二号楼大厅。灰衣,连帽衫,戴着口罩。他手里拿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走进电梯,按下“7”。
林涛对着对讲机:“二号楼,七层,行动。”
便衣迅速包围了七楼。电梯门打开的瞬间,灰衣人似乎愣了一下,但没有反抗。林涛掀开他的帽子,是个陌生的年轻男人,二十七八岁,眼神平静得可怕。
“为什么做这些?”林涛问。
年轻人不说话。
在他身上搜出的盒子里,是一本硬壳笔记本,封面已经磨损,里面是手写的日记,字迹工整。第一页写着:“1979年9月15日,晴。今天婉婉说,她可能怀孕了。我们该怎么办?”
日记的主人是周岳。
林涛快速翻到最后一页,日期停在1979年10月3日:“他们知道了。婉婉不见了。我要找到她。无论她在哪里。”
然后是一行稍新的笔迹,墨迹不同:“爸,我找到了。他们都在这里。”
林涛抬头看着年轻人。对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我叫周远。周岳是我父亲。”
“这些物品……”
“是我爸的遗物。他三年前去世了,肺癌。死前一直念叨着婉婉、小芸,还有这个小区。”周远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他说,要回来看看。我帮他了。”
“为什么用这种方式?为什么要吓唬无辜的人?”
“无辜?”周远笑了,那个笑容和监控里一样,是肌肉的机械运动,“1404的李先生,他父亲叫李建国,以前是纺织厂的保卫科长。902那个程序员的爷爷,是当年厂里管人事的副主任。1501的新婚妻子,她的外婆当年是苏婉的邻居,第一个散布苏婉‘作风不好’谣言的人。”
林涛感到一股寒意。
“他们都不记得了。”周远说,“他们住在新房子里,过着新生活。但我爸记得。婉婉阿姨记得。这些物品记得。”
“苏婉……真是被杀的吗?”
周远沉默了很久。“日记最后几页,我爸写了他查到的东西。婉婉阿姨怀孕后,想和我爸私奔。但有人告密了。她被打晕,扔进了江里。动手的人是李建国,指使的人是那个副主任,散布谣言的是邻居。因为婉婉阿姨‘败坏了厂风’。”
“你有证据吗?”
“我爸找了三十年,没有证据。那些人退休、搬家、死去。法律动不了他们。”周远看着盒子里的日记,“所以我用我爸的方式。把记忆还给他们。把过去送到他们现在的生活里。让他们在深夜醒来时,偶尔会想:为什么阳台门上锁了,东西还会出现?”
审讯持续到天亮。周远对一切供认不讳,包括如何复制门禁卡、如何避开部分监控。但他坚持自己只是“送还物品”,没有伤害任何人。物证确凿,但情节诡异,检察院需要时间研究如何起诉。
林涛离开分局时是清晨。他开车回到那个小区,站在中庭花园里。晨练的老人在打太极,孩子在追逐,上班族匆匆走过。崭新的楼宇在晨光中闪闪发亮,没有人知道,三十多年前,这里有过另一群人,另一种生活,以及一桩被遗忘的罪。
他走到三号楼门口——照片里苏婉站过的地方。现在的门楣是欧式浮雕,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他抬起头,突然看见七楼某个阳台的晾衣杆上,挂着一件连衣裙。
小朵的栀子花图案,领口有一圈珍珠色的镶边。
在晨风中轻轻飘荡。
林涛没有动。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那件裙子。第一缕阳光正好掠过裙摆,那些白色的栀子花忽然变得透明,仿佛下一秒就会融化在光里。
然后他明白了周远没有说出口的话。
这不是结束。
那本日记,是周远故意让警方找到的。它太完整,太配合,像一场精心设计的谢幕。但真正让周远暴露的电梯监控——那只戴黑手套的手,那个诡异的微笑——现在想来,不像是失误,更像是邀请。
邀请谁来观看这场演出。
而演出需要观众。需要有人把碎片拼起来,需要有人记住苏婉的名字,需要有人站在这个清晨,看见那件不应该存在的裙子。
林涛拿出手机,又放下。他知道,如果现在打电话叫人,等他们赶到时,阳台上只会剩下空荡荡的晾衣杆。就像之前那些物品的出现和消失,不留证据,只留疑问。
他转身离开时,听见身后有极轻的“咔哒”声。
像是发条转到底的声音。
又像是某个古老的门锁,在岁月尽头,终于被拧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