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里的种子，惊飞的大鸟

    世界是蓝色的，我的脚下是秋黄，有沙沙的轻鸣。
    我说世界是蓝色的，因为抬头有蓝天。很高的天空，整个人仰着头，好像身体会浮起来。
    我说脚下是秋黄，到了秋天，北方的秋天，空气很干燥，所有的草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成片枯萎、干燥。
    我说沙沙的轻鸣，是成熟的种子离开叶子，是我在一片枯黄的荒草中游荡，脚步和叶子的协奏。
    我有时会停住，跟累了没有关系，我只是想看看远处。人在外面的走，总希望自己看的远一点。看远一点，好像自己真的走过很远的地方。而去远方，在五彩缤纷的秋天，在天高气爽的秋天，是多么惬意，多么值得想象。
    看看秋色，用一场旅行的意义来形容也是不为过的。
    我停住了，沙沙的声音也停住了，种子也不再落下。
    我看见，远方，很远的远方，是一个黑点，一个黑点驾着收割机在收割成片的苞米。机器的青烟我看不见，只是飞起的大鸟，让我想象。
    那些贪吃的大鸟躲在苞米地里，被收割机惊动了。
    我路过一小片地，有两个漏下的萝卜没有被收走。我习惯地摘了一小片叶子，放在鼻尖，使劲捏碎：嗯，和叶山的味道一样，我好像看见那群吃萝卜叶的山羊。
    我路过一小片地，有两棵还没成熟的大白菜。我习惯地摘了一小片叶子，房子鼻尖，使劲捏碎：嗯，我好像看见大冬天，我冒着雪，在叶山的地里挖一棵白菜，我也闻到了白菜炒年糕的香。
    我路过一小片地，有两垄大葱。我直接闻到了刺鼻的香味：我想起了小时候叶山门口种的葱开花了。路过山东的时候，火车站台卖的，大葱卷饼。那个味道，冲的我这辈子也不会忘记。
    我路过一小片地，我本来想偷几个西红柿解解馋的。可是我发现西红柿都焉了。和西红柿一起焉了的还有黄瓜。前几天下雪了，还有霜。黄瓜半透明地挂在已经干枯如丝的枝条，西红柿好像生气一样涨着气。
    这回，我想知道冻伤的黄瓜是什么味道。犹豫了一会，用指甲抠破了一个，黄色的，有点像脓水的水流出来。我沾了点，好吧，冻伤的黄瓜和受伤的心一样，是苦涩的。而且，那个味道在我嘴里很久，很久。
    在地头的一块石头上，我坐下了。我想装一个清闲的农人，在这样的傍晚，看看庄稼，看看日落，看看晚归的农人，看看那些袅袅升起的炊烟。
    我看到了这一切，我眯着眼，我好像很满足。
    这时，一群大鸟从我头顶飞过，也从白桦白色的身子、金黄的树冠飞过。我就坐在白桦林的边上，我嘴里咬着的狗尾巴草不知何时也掉了，我站起来，拍拍屁股。
    我该回去了。
    世界还是蓝色的，我的脚下还是秋黄，还有沙沙的轻鸣。
    我的鞋里落满了掉落的种子。我没有皱眉，如果那些种子不嫌我脚的味儿；我没有皱眉，如果那些种子不觉得落错了地方；我没有皱眉，如果那些种子知道我带它们去的地方没有泥土；我没有皱眉，荒草的种子，我怎么会皱眉呢？
    我本来也和它们一样，从一个荒凉的地方，来到了另一个更荒凉的地方。你说呢，是不是，种子？
    快走出荒地的时候。我停下了。
    又是一片白桦林，又是一群大鸟，头上的蓝天好像让人可以浮起来。我找到的一块石头上面也有些泥土，这意味着等会我得继续拍拍屁股。
    我脱下了鞋子，脱下了袜子，用力抖抖，让种子属于种子，让泥土回归泥土。脚丫在秋光里上下波动，它带我走过这个世界，可是自己却从来没见过这个世界。
    谢谢种子，是不是，叶山的小脚丫。
    我站起来，一只大鸟飞起来。大鸟栖息就在我前面的荒草里，我吓了一跳，我忽然笑起来：是我吓到了大鸟，还是大鸟吓到了我？
    收拾好，我就不再往荒草里走了。我不想把种子带出去。不远处的电线上站在一只大鸟，好像有看我。
    我在想，一直盯着它看，然后路过它，好像会吓跑它。我记得关于和动物接触有一点，就是不要去看动物的眼睛，如果你想靠近它。
    因为看它的眼睛，会让它感到威胁。
    我把视线移走，那里有一排失去了头颅的向日葵。刚刚路过的河边有一堆没有瓜子的向日葵的头颅，横七竖八和一些果壳混在一起。
    等我走远了，回头看见那只大鸟果然还站在电线杆上。我开始后悔了，为什么不试着看着它走路呢，万一它不飞走呢，这样我也不用看到那群丧气的向日葵。
    快走出地了，就要到公路了，我已经看见有车从五彩的远方过来了。忽然，我拿起一块石头，朝地里扔去。当石头还在飞的时候，大鸟忽然振翅飞走了。
    我知道石头不会飞翔。我也侥幸也许大鸟还会站着。
    可是，大鸟终于还是飞走了。它在空中没有犹豫，白桦被风吹去的黄叶像天空的点缀，像青蓝的河水飘零几片青黄的叶子。
    我后悔了：如果像所有的故事一样，我最后没有扔那块石头。
    那么，大鸟还会在那里，石头也不用做一个会飞翔的空梦，我也不用后悔。
    《World·我》——只为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