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之久（八）

半个月的住院期对樱七来说并不算长，却又仿佛穷尽了自己的一生。这期间，他砸坏了医院洗手间三面镜子，都是郑爸爸默默付了赔偿金。
顾樱七永远记得郑爸爸带女儿来看望自己的那个深秋的午后。
因为，那一天郑爸爸给他讲了一个故事，而彼时的他一直侧身背对着郑家父女，装作在熟睡的样子。
他告诉顾樱七，很多年以前，当他还在部队当连长的时候，烟海城遇到了百年一遇的洪水。为了避免海堤决口，必须有两个人开着两辆装满土石方的卡车冲向决口，再及时跳下车来。那一天，当他和身为指导员的顾爸爸一前一后开着两辆卡车靠近决口，看见车前汹涌的洪水时，却犹豫了。他在车子冲进决口的前一秒踩下了刹车，瑟瑟发抖地跳出了驾驶室。而被前一辆卡车堵住去路的顾爸爸，最终大吼一声，猛踩油门，把那辆停下的卡车撞下了决口。严重变形的驾驶室卡住了他的左腿，
顾爸爸和一整车土石一起沉入了海底，再也没有上来。
顾樱七猜想，当初，郑久久肯定也是因为听到了这个故事，对自己的态度才会发生那么大的改变吧。
郑爸爸的哽咽，一如他背后窗外的秋雨。懊悔不已的他告诉顾樱七，自己一直不敢提起当年的事情，转业后拼命工作，并自己出钱买下了军区家属院的一套房子，让郑爷爷找关系以部队的名义分配给顾家人。这期间，他从来没敢到顾家老宅看一眼。
直到后来，他千方百计地把顾樱七招进自己公司，才发现，他已经跟当初那个奋不顾身的指导员长得那么像。他说，十几年来，他总是会梦见当年的情形，总是在凌晨猛然间从床上坐起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像个孩子似的号啕大哭。
他和郑爷爷、顾奶奶商量好暂时不把事情的真相告诉顾樱七，是因为害怕彼时一身“痞气”的顾樱七仗着父亲对自己家有恩，而彻底变成一个只知伸手要钱的无赖。要知道，当初的顾樱七可是连在樱花树下取景的摄影师都不放过的。这也是郑爷爷那么想让樱七入伍的缘故，他希望部队能够好好将他改造一番。
站在爸爸身旁的郑久久红了眼圈，她望着顾樱七的背影，犹豫许久，却只说了一句话，她说：“顾樱七，我等你好起来！”
红了眼眶的顾樱七依然不回头。
他听见病房门轻轻关上的声音，拳头重重地砸在白色的墙壁上，他对着背后的虚空，轻声说了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