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之龙

    我生来便是丑物——一条长不到一尺的条状虫子，没手没脚。人们几乎分不清我的头尾。在动物界，我没有彩蝶的美丽，没有蜜蜂的甜蜜，更没有春蚕功劳的显赫。我生来柔弱、卑微，真实得与世无争，默默地隐居在土壤里。
    
    人们叫我“蚯蚓”，也叫我“地龙”、“地农”。后两种称呼对我来说，再合适不过了，因为土壤是我惟一的家园。
    
    我居住在漆黑的土层，不停地蠕动着柔软的身躯，松动着厚实的泥土，让生长在土中的植物通风透气。我吞下泥土，仅仅是为了从中吸取那么一点点生存的养分，却必须用大量的体液滋润这些吞下的土粒，然后，将它排泄，为植物提供有机的营养。我日复一日地做着同一项工作——改良土壤，无怨无悔地直至老死，最后，还留下我的肉体肥沃土地。
    
    　我不需要温室，不企求人工的养护。只要有泥土，我就会生生不息，躬耕不止。土地正因拥有我这些只知奉献、不知索取的生命，便有了丰收的喜悦。
    
    很少有人会正视我的存在，翻耕土地时，我常被无意地切成两段，甚至若干段。泥土里，我的一段段残体在扭曲、在抽搐，没人会怜惜我的痛楚、同情我的不幸。我倒有自知知明：生就了卑微的身躯，得靠自己拯救自己。于是，我默默地舔着伤痛，让残端长出肉芽，并不断地向外延伸，完成生命由量到质的蜕变。
    磨难后的生命再生了，升华了！我由创伤前的一条生命演变成两条、三条，甚至更多条生命。我的再生，造就了生生不灭的土中王国。如果我愿意一生默默无闻，安于卑微的生活，让一切归属于土地，也许是一种福气。但有时我也许是迫于无奈，也许是为了土层透气，或者是不甘于寂寞，向往光明，蓄意实现更高的生命价值。于是，我升腾起超越生命的勇气，不时地往地面钻孔，让地上的生灵注意到我的存在，用我的生命作赌注。
    
    “哗，好多蚯蚓啊！”在有人发出惊喜之时，我有可能被别的动物吞噬，用消化液慢慢地一点点地将我溶化，让我无法再生。这种结局，并不是我的初衷，但弱肉强食已成为生物界原始不变的规律。可叹的是，我在生命毁灭之后，还是用肉体的残渣，沃泽我耕耘了一生的土地——那是用动物粪便的形式。

    我也可能是被人捕捉，然后开膛破肚，躺在没有一点土质的场所，忍受阳光的暴晒，或者炭火无情的烤炒，或者白酒、甘草浓烈的灸泡。人为的苦炼之后，我将达到生命的辉煌的顶峰——成为一种药物，登上人类的大雅之堂。人们利用我的清热熄风、平喘、通络、利尿之功效，拯救他们的同类。发挥药效之后，我又成为粪便，荣归故土……
    
    仁厚的土地是我最安全的归宿。她犹如一位慈祥的母亲，包容我的丑陋和渺小，甚至容忍我的叛离。 让我在土中，如鱼得水，活如蛟龙。只有土地，才会有我生命存在的可能，才会有我再生的神奇。只有土地，才能体现我朴实的本质，安抚我浮燥的魂灵。
    
    我是土地最忠实的子民。我不论是在土里生存、再生、死亡，还是暂时的脱离土地，都不会放弃对泥土的依恋，最终把一切归还给土地。我的再生和轮回，给土地带来了生机，注入了活力，并让人领略生命的顽强、执着和奉献精神，让人感悟到渺小的生命的伟大之所在。
    
    地龙，我是土地之子，生命之龙！